安玉龙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爹因为好赌,所以经常在外面不着家,不在家里,他一点儿也不奇怪。
可是他娘,没有理由也不在家里。
现在这个时间,娘会去哪里呢?
于是,他又在自家的房前屋后找了一遍,甚至还去家里的田地,包括菜地都去找了,结果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亲娘。
他的眼皮,开始跳了起来。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几日不曾回过家,一回到家,却是这种境况。
好在隔壁有人,他跑去隔壁向人家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亲娘并不在家里,而是进了城,去了自己姐姐那里。
提到他这姐姐,他陡然这才想起,好像姐姐生产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天呢。
那姐姐生了吗?生的是男娃,还是女娃,他都还不知道呢。
他跑进灶房,看着空空的灶台,冷锅加上冷灶,什么吃的东西也没有。
他娘临走前,那真是走得叫宽心。
不过他也知道,这事不能怪自己娘。
谁叫他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呢,动不动就不回家。
他叹了口气,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要不,他也去城里去投奔自己亲姐姐吧。
姐夫家里家境还算是不错的,他去蹭吃蹭喝两天,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这么想着,他脑子里这时也突然冒出另外一个女子的娇俏影像来。
他依晰记得第一次在自己家见到她的背影时,整个人就为之一震,是震惊的震。
安家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穷困,所以也鲜少有姑娘会主动上门登门拜访,就连一些家中光景还不错的大婶子大娘之类的,也是狗眼看人低,她们瞧不起穷得叮当响的安家。
那一日,当两个年轻的姑娘,出现在小院里时,他整个人脑子里都是蒙的,以至于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硬生生地在人家两个姑娘面前失了态。
好在,那两位姑娘看上去并不介意,他才敢悄悄地抬头,偷偷地打量,乖乖,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居然长得那么美,就跟仙女下凡似的,他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长得这么美的佳人呢,当然,他的妹妹也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这个女子的美,与妹妹的美,那绝不是同一种味道。
妹妹的美,那是一种灵动的气质,贵在气质,本身长相倒还是稍微没有那么出众而已。
便是这个女子的美,是一种由内到处的美,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皆是那种出身名门之后的富家千金。
他这个糙汉子的心,开始扑嗵扑嗵跳得老快,像是要从我的胸口一下子就蹦出来似的。
直到后来,那是一种文人墨客笔下叫做‘心动’ 的感觉。
在那瞬间,原来他已经对她‘动了心’。
只是很可惜,当时活得粗糙的他,并没有能发现而已。
“请问这里是安九儿的家吗?”那佳人一开口,连声音都是这么温软动听,简直软到了他的骨子里,他整个人都开始轻飘飘的。
敢情,这两个年轻的姑娘,是来找他妹妹的?
妹妹见了这个佳人,似乎心情很是激动,他们的娘亲当时看见的时候,也被小小的惊艳了一把。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佳人姓邱,该唤她一声‘邱小姐’,她的确是出身富家的富家小姐,身份金贵,家世显赫。
不知为何,他突然之间就一下子泄了气,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后山的红薯地里,偷闲了半日,躺在后山的小山坡上,就这样发呆了一下午。
那一个下午,他强烈地意识到,他和这位邱姓的佳人之间的种种巨大的差距,不光家世背景相差太多,甚至,如果他俩站在一起,也不怎么般配?
连她那样美若天仙的人儿,就该配一个面如冠玉的富家公子,这样郎才女貌,才是真正合适的。而他安玉龙,不过就是一个在乡下种地的穷泥腿子,什么也没有,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很没劲,很没用。
她来找妹妹的,原来是因为她家中出了事情,她和妹妹在一边聊起来的时候,聊着聊着,安玉龙便在院里都听见了她压抑着的哭泣声,一声一声撞入他的胸腔,他就那样木然地呆站在院子中间,像失了魂一样。
如果他有一双强硬的翅膀,如果他足够强大,那么他或许还能保护她!可是,现在的他拿什么去强大?他低头看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没用!
一颗心,扑嗵乱跳,又惘然若失,好不煎熬和矛盾。
直到邱小姐提出要走,可乡下地方,一时又不好找到马车,那个时候,安玉龙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居然一下子就冲出去,主动请示要求送她们主仆回去。
那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的冲动,但他从来也不后悔自己那次的冲动。
多一份相处,日后多一份回忆也好,他不敢作过多的奢望。
“让我哥送你们回去也好,不然的话,我还真是不太放心呢。”
安九儿想了想,最终也同意了安玉龙的提议。
至此,那邱家小姐也只能感激地点点头。
他驾着马车,风从耳边刮过,呼呼作响。
这辆马车,并不是他家的。
事实上,他家连一辆这样的马车也没有。这辆马车,还是他专门跑到村子里找一个玩得好的玩伴,说了不少的好话,这才向人家借来的。
虽然他在前面驾车,看不到后面马车车厢里面的动静,更看不到那个绝色的人儿。
但他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愉悦,仿佛呼吸之间,好像闻到了她的气息和味道,一发不可收拾,就像已经浸入他的心肺之间,再也难以忘记,难以抹去!
他真希望这趟旅程,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哪怕马车行走得再慢,终有到达终点的时刻。
直到马车停在了邱府门口,安玉龙这才意识到,悬在他和她面前的差距,以及悬殊,就这样清晰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邱小姐,邱府到了。”
他利落地掉下马车,想要忽略心头的那些不甘,以及沮丧失落。
向那人要下车,安玉龙急促地伸出了自己的大手。
只是,那邱小姐身边的婢女,先跳下了马车,然后借着这婢女的力道,邱小仪也跟着下了马车。
他伸出去的手,就这样横在了半空中,被这对主仆无视掉。
那是一双有些粗糙,甚至发黑的,属于庄稼汉子的糙手。
他自卑地缩回了手,藏在袖子下面。
“谢谢,你是九儿的哥哥,那也替我谢谢九儿。”
邱小仪真诚地道谢,这一趟出来,再回来这里,她的心情已经平稳了很多。
见过安九儿之后,她想通了一些事。
“不用谢,你既是我妹妹的朋友,那便也算是我安玉龙的朋友了。”他豪爽地回道。
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的生疏,还有客套。
“原来你叫安玉龙,我叫邱小仪,咱们以后若是再有机会见面的话,你就直接叫我小仪吧,也不用这么客套地叫什么邱小姐,听着怪别扭的。”
因为安九儿的原因,邱小仪倒是对安玉龙这个乡下青年,不是十分的抵触。
安玉龙眸光中有了一丝光亮,小仪,他的小仪……会有那么一天的。
“回去的路上,小心驾车!”
邱小仪礼貌地留下这句话,然后就向他点点头,走进了邱府。
这一次的短暂送行,这便是他们所有的交集,寥寥数语,他根本就没有多少能够和她说话的机会,何况他还是这样的自卑呢。
直到重新坐上马车,再扬起马鞭启程返回,他才意识到这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恍惚的梦,极不真实的一场梦。
在这场梦里,他还将她们主仆安全送到了邱府门口。
只是,他的任务完成了,好像他的梦,也该要醒了。
但是,那个女子的影子,在安玉龙的心里从此就落下了深刻的铬印,连同那个让他梦里都在不停地喊着的名字,邱小仪!
把马车还回去之后,他才沮丧地回了家。
安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的跟前来,手里端着一个小碟子,碟子里装的正是瓜子。
“不吃。”
安玉龙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火气,突然烦燥地出声。
安九儿愣了愣,望了一眼碟子里的瓜子,再看了一眼安玉龙的神色,这个人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
“哥,你怎么出去一趟再回来,就跟掉了魂似的,这瓜子可是你平日里最喜欢吃的呢,要是放在以往,你见了,非得和我抢着吃不可。哥,你不对劲!”
她心思敏感细腻,一语直接戳中他的心事。
谁叫他们是拥有相同血脉的亲兄妹呢,太过熟悉和了解对方。
“我哪里有不对劲!你一定是眼花了。”安玉龙不敢再在自己妹妹面前晃悠,他的那些现在还不能轻易与人分享的心事,要深埋心底才行。
“对了,你把邱家小姐安全送回邱府了吗?”安九儿这时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你哥做事,什么时候让你不放心过?”安玉龙白了这妹妹一眼,直接越过她,然后进了自己的屋子。
这人真奇怪,处处都透着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