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安九儿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主动开口。
“爹，娘，我想明日就回去。”
这一趟回娘家来，她已经在娘家住了两日。
“九儿，不能再多住几天吗？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了这么一趟，娘舍不得你走，你就当是在家里陪陪娘吧。”
安氏典型的乡下妇人，勤劳又贤惠。
“娘，以后有机会，我再回来小住，这一次，恐怕真的不行。”
安九儿也舍不得离开这里，但是，她已经嫁了人，现在必须是要以夫家为主的。何况，回来了两日，她也有些想念自己的相公。
“留什么留，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句话你没有听过吗？”倒是安老爹，气不打一处来，面色阴沉。
安九儿也没反驳，如果不是看在娘，还有哥哥的面子，她可能连回都不会回到这里来。
她不喜欢这个亲爹，这个亲爹也不喜欢她这个丫头，正好，彼此都互相看对方是不顺眼的。
刚才辞别的话，也只不过是顺带将这个亲爹加了上去而已。
真正让她在乎的，是她的娘亲。
“别听你爹在这里乱说，九儿，你既然有事，那娘就不留你。你也不能光顾着娘家这头，你如今也是有夫家的人，回来久了，只怕女婿那头也是不高兴的。”
安氏偷偷地拿袖子擦了擦脸，就这么两三句话的工夫，她就轻易地落下了眼泪来。
“娘，我又回去了，又不是不能再回来看望您，现在刘家事情多，等这阵子过了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也能轻闲不少。”
这一次安氏之所以回娘家小住，是因为刘家才办了丧事不久。
刘老爷过世之后，刘家已经不如从前。
最主要的是，她也担心刘远风。
“你呢，好好陪着远风，那孩子现在心情肯定是很难受的，这亲家老爷刚过世。”安氏也是心疼自己女婿的。
“妹妹，你在刘家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和我们说。”这时，安玉龙突然放下筷子，插了句话进来。
安九儿点点头，心中到底还是感动的。
娘家的亲人，都会无私地关心她，并且在她需要的时候，也是会义不容辞地站出来帮她。
“娘，现在家里也没有什么活了，我想出去看看。”
安玉龙接着又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在外面如果能找到点事做，我就在外面干。”
以前，他在乡下种地，当个泥腿子，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过。
但是现在，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不能再安于现状。
否则的话，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你这小子，又想出去鬼混不成？”安老爹听完，将筷子一拍，直接拍在了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来。
安玉龙身子僵了僵，对这样的结果，他没有任何的意外。
“鬼混？说到鬼混，成天在外面鬼混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吧。”
安玉龙冷笑着嘲讽反击，这个亲爹看不起他，他也同样看不起这个亲爹。
“你这个孽子！这是你和你老子说话的态度吗？我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结果就养了一个白眼狼。”安老爹最近在外面手气不太好，输了些银子，因此这心情就不怎么好。
“玉龙，你少说两句。”安氏这时忍不住出声劝道。
她最害怕，最担心的，就是这一幕，是这对父子之间的争执。
互相伤害，互相诋毁。
一个是她的相公，一个是她亲生的儿子，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是辛苦。
“你看看你，全身上下哪里有像一个当爹的样子？放眼这整个村子，有哪个当爹的人，像你这么喜欢在外面赌钱的，为了赌钱，连家都不回，更别提赚钱养家糊口。你自己不觉得丢人，我走出去，我都觉得丢人。”
安玉龙偶尔还能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今天突然就不想再压抑自己。
“行，你小子能耐！翅膀硬了，你飞啊，你现在就飞出去！我告诉你，离开了这个家，你就不要再回来！”
安老爹在气头之上，发了狠话。
安九儿眼皮跳得厉害，这一次的争执，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还要激励。
“不回来就不回来，你以为这个家，我想回来吗？这方圆百里，提起我们安家，谁不知道我们安家是最穷的，家徒四壁，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混着混着，也就混到了头，可是我不一样，我还年轻，我不想这辈子就这么窝囊地过！”
扔下了手中的碗，那碗里还有大半碗的米饭，都没有吃光，可他现在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
安氏怔了怔，儿子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她都有些被吓到。
再看安老爹，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长久以来，他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就算他成日里在外面赌钱，不务正业，就算在外面欠下一屁股的赌债，但回到家里，还是没人敢质疑他，甚至是当面顶撞他的。
他们对他的不满，也只敢在背后私下里发泄。
可现在，这个个头甚至还高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敢当面挑衅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仪来，这让他绝对不能忍。
“滚，现在就给我滚！”
他怒吼一声，安玉龙在这个家本来就呆不下去，原本也是生了离开的念头，如今更是再没有什么留恋。
他径直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开始收拾起来。
“你干嘛对玉龙发这样大的火……”安氏又掉下了眼泪来，声音也是哽咽的。
安九儿看不下去，安抚道。
“娘，别担心，我过去看看哥哥。”
临走前，她也瞪了自己的亲爹一眼。
但凡这个亲爹，稍微有那么一点担当的话，他们兄妹就不会活得这么窝囊，安家也不会这么穷。
屋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些收拾东西的动静。
安九儿在门前站了站，心绪复杂。
最终，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安玉龙没有回头，他从脚步声已经知道，进来的人是他的妹妹。
“你也不要劝我，我是认真的，我想离开家，想离开这里，想去外面看看，然后闯一闯。”
安九儿只是担心，才过来看看。
“哥，你想太多了，我过来不是要阻止你的，相反，我觉得你如果已经想好了，已经有了决定，那就大胆地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无论如何，只要将来你不后悔就好。”
乡下就只有这么大，如果呆在这里一直不出去的话，可能一眼就可以望见这辈子所有的日子，平淡又无奇。
她哥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去外面闯一闯呢。
“那哥你现在有什么进一步的具体的计划吗？”
就算要出去，也不能茫然地没有一个目的地，没有一点计划。
“九儿，哥原本是想明日和你一块儿走的，顺便也能送你回去。”
只不过因为亲爹的一顿训斥，还有一句‘滚’，让他离开的时间，提前了而已。
“也好，不然，你就和我一块儿走吧，我在刘家，替你找个差事，如果你不喜欢刘家的话，我也可以在外面替你先谋一份差事，总之，比你一个人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切从零开始要强。”
安九儿想了想，提议道。
这提议，正合安玉龙的心意。
留在那里的话，离邱家也不会太远。
“只是这就要麻烦妹妹，我怎么好意思。”
面上，他还是不动声色。
“行了，谁叫我们是兄妹呢，你是我哥，这个时候我不管你，谁管你。”
安九儿暗自松了口气。
“这样吧，你收拾完了等等我，我去和娘说一声，我今天跟你一起走吧！”
想来她这哥哥，八成是在家里再呆不下去，为了配合，她只能委屈自己。
结果，当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亲娘的时候，亲娘更加不舍。
“都怪你爹，在家里也横什么横。”
安氏小声抱怨了句，她就是这样怯弱的性子，敢怒不敢言。
“娘，您放心吧，哥那边，我会看着照应的，我觉得哥的想法也不错，你就放他出去历练吧，就算在外面不能成功，将来再回来，咱也没有损失什么对吧？可万一要是不让哥出去，将来他如果要抱怨我们呢。”
安氏向来没什么大的主见，有安九儿劝说，自然她最后还是点头同意。
“那娘以后就将你哥，交给你了！娘不在你们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你们兄妹有什么事情，也要团结互助。”
此时安老爹已经不在家中，丢下饭碗，他就气冲冲地跑出了家门。
反正这个家的大小事情，基本上他都是不怎么上心的。
他的眼里，除了赌钱，还是赌钱。
安九儿只是回来小住两天，因此收拾起来，也没有多少东西。
倒是这要走，安氏给她准备了不少带回去的东西。
像家里的鸡产下的鸡蛋，她也存了不少。
还有她亲手给自己闺女做的两双绣花鞋，都是她一针一脚，坐在油灯下面亲手制成的。
“娘，以后不必这么麻烦了，这些东西，刘家都有。”
安九儿拒绝的同时，更多的则是心疼。
只怕这些鸡蛋，连娘自己都舍不得吃。
还有新做的绣花鞋，用的料子看得出来，也是精心挑选的。
“娘，您自己在家也要好好保重，爹那边，您就不要管这么多，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