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老爷九泉之下,若是知道您为了他,这么伤心难过的话,只怕走也走得不安息呢。”
婢女只能不停地劝说,才能打发这漫漫长夜的寒凉,还有萧杀。
夜更深,婢女抱着自己的双臂,感觉凉意更重。
再看跪在地上的小姐,穿得也和她一样的单薄。
再这么下去,就算膝盖不破,这人也会着凉的。
“小姐,您在这里好好呆着,奴婢回房去替您取一件厚的衣衫来,好不好?”
想着自己离开之后,灵堂里便只剩下了小姐孤身一人,婢女又叮嘱了句。
“奴婢去去就回,不会要很长时间的,会很快就回来。”
婢女咬着牙,狠心地离开。
但是跪在地上的可怜伤心人,还是一动不动,就像是毫无察觉似的。
不悲不喜,更像是一个木头人。
伤心到了绝望,才是这副模样。
偌大的灵堂,便只剩下了这一人在这里独自伤心守灵。
在灵堂的外面,甚至都没有安排两个府里的下人看守。
这邱家的下人,也真是不像话。
大抵四周太过安静,跪在地上的邱小仪,麻木地抬起了头。
可一抬头,她看见的,便是摆在灵堂正中间的灵位。
那是她爹爹的灵位!
“爹爹……”
悲伤地喊出口,她的声音已经嘶哑。
安玉龙的身子隐在暗处,僵了僵。
“爹爹,您怎么就走了呢?您是不管女儿了吗,您走了,要女儿以后怎么办?”
哭声,一声接着一声。
声声撞击在他的胸腔之上,就像突然心绞痛一样,他也跟着难受起来。
恍惚下,他已经从帘幕之下的暗处,走了出来。
灵堂里点了烛火,只是大门敞开着,不时有风吹进来,烛火跳跃。
一条薄毯,轻轻地披在了邱小仪的肩头。
伤心的人,以为是出去的婢女,这么快就重新返回,并未出声,也没有拒绝这份温暖。
“别哭了,相信老爷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见小姐这个样子的。”
陌生的男声,在这灵堂里突兀地响起。
邱小仪惊奇地转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
然后,她便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是谁?”
灵堂里太过安静,安静到她不禁多了一份警惕。
安玉龙这时才彻底地清醒过来,暗恼自己实在是太过于冲动。
这下自己暴露了,要怎么办?
“小姐,您别害怕,我是新来的,是府里的下人,小姐没见过我,也是对的。”
眼下这种情况,他只能自称是邱府里新来的下人,借以蒙混过关。
邱小仪重新上下打量这人一眼,看这人像是本分老实的,便没有再质疑这人的身份。
“你还呆在灵堂里做什么,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她的弟弟妹妹们,全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跪在这里为爹爹守灵。
“小姐,若是老爷还活着,只怕老爷希望看见的,也是会笑的小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哭得伤心难过的小姐。所以,还请小姐要自己多多保重身体。”
安玉龙想多说几句安慰她的话,一会儿等她的婢女回来,他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爹爹最疼我的,他走了,以后还会有谁像他一样疼我呢……”
邱小仪目光空洞,又无神。
“我先是没了娘亲,现在又没了爹爹,以后真的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人疼爱,没有呵护。”
安玉龙静静地立在一旁,耐心地聆听。
“小姐,不要担心,以后小姐还会遇上一个愿意全心全意对你好的男子,那个人,会像老爷,不,比老爷更加宠爱小姐的。”
邱小仪似乎不相信,“真有这么一个人会出现吗?”
安玉龙却认真地点头,随后才发现邱小姐并没有看着自己,自己点头她是看不见的。
“会,一定会的。”
只是,在那个人出现之前,请你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要好好地活下去。
肩上搭着的薄毯,给了邱小仪一些暖意,让她本来冰凉入骨的身子,也慢慢回了暖。
这时,灵堂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安玉龙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应该是那离开的婢女,怕是要回来了。
虽然不舍,他最后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邱家小姐,然后毅然地转身。
在转身的同时,他虔诚地留下一句话。
“小姐,要照顾好自己。”
邱小仪还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伤之中,对这样一番叮嘱的话,自然是恍若未闻般。
安玉龙却再管不了这么多,他垂下头,朝着灵堂的大门匆匆地离开。
刚来到大门口,就与返回的婢女直接迎面撞上。
“你是……”
婢女看着他是从灵堂里出来的,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安玉龙却不等她再有其他别的反应,低头就匆匆地离开,没一会儿,他的身影,就已经融入了府宅内的浓浓夜色之中。
“奇怪,这个人怎么是从灵堂里出来的?”
她一边疑惑地念叨着,一边走进了灵堂。
“小姐,奴婢去取了一件厚的衣衫过来,您快披上吧……咦,您身上的薄毯,是从哪里来的?”
婢女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小姐的身上,多出来一条薄毯。
那条薄毯,应该就是邱府里面的。
“难道是刚才出去的那个人吗?他是谁,为什么看着很面生……”
邱小仪这时嫌她太吵闹,低声回了句。
“新来的下人。”
那个人是新来的下人?
“哦,想不到这个新来的下人对小姐挺有心的。”婢女咕哝了一句,继续陪着自家小姐守灵。
退出了灵堂的安玉龙,在邱家院子里迷了路。
因为办丧事的原因,府里的警惕,便松了些。
最后安玉龙料定从大门出去,实在是太冒险,所以不得不翻了院墙。
他连夜出了邱家,又连夜赶回了山下。
这么一番折腾,到达深山暂住的那个小院里时,已经快天亮了。
一身的狼狈,一身的疲累。
只是躺在屋子里的塌上时,他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为了那个人,别说连夜奔波,就是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按照他们这里的习俗,邱老爷的遗体,可能明日就要下葬,然后再过三日,就是圆坟的日子。
想来那一日,又是让邱家人伤心难过的日子。
所以他决定,等三日之后,他要再回去一趟。
不为别人,只为邱家小姐。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个人。
哪怕这么跑回去,要冒着很大的风险,哪怕回去之后,也许只能远远地看她一眼,可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谁叫他的喜欢,是这么卑微呢。
想着想着,便疲累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咚咚’的拍门声响,才将他吵醒过来。
“安玉龙!”
外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来了!”他不情愿地下了塌,走出屋子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太阳已经很大。
对于一向习惯早起的他来说,还真是起得太晚了些。
屋门打开,外面是一位茶农,手里还用油纸包了几个烧饼。
“你在家里还在睡呀,哎呀,在家就好,可把我们几个茶农担心坏了。你昨日就那样跑走之后,我们都很担心,直到天黑,都没有看见你回来,我们还寻思着,你八成是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原来是因为早上也没有看见人,所以茶农们不放心,就专门叫了一个茶农过来探探情况。
“让您担心了,昨天有点急事,所以走得比较匆忙。”安玉龙倒不好意思起来,“大叔,您进屋里坐吧。”
他刚从塌上起来,脸都没有来得及洗。
“不了,这是你大娘做的烧饼,乡下地方,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我过来的时候就顺走帮你拿了几个过来,正好你还没有用过早膳吧,凑和着吃。”
茶农将自己拿过来的烧饼,全都给了安玉龙。
接过还是热乎的烧饼,安玉龙心中有暖意涌上来。
“多谢大叔,也帮我谢谢大婶。”
“小伙子,没出什么事吧?”茶农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安玉龙这人不习惯诉苦,更不习惯将自己的心事,泄露给别人,因此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没事就好,以后在村子里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大叔,还有,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也可以来找大叔!”
这份关心,让安玉龙备感珍惜。
“那行,你先歇着,这两天茶田里也没有什么活了,这茶叶也采摘得差不多了,很多茶农,都已经在家里歇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家,还在采摘剩下的一点茶叶,不过也不是很多,这场收成,是快要完成了。”
眼看着茶田里的茶叶,都已经变成了现银,装在了这些茶农的荷包里。
他们用这些赚来的银子,或是为家里添了米油,或是买了新布给孩子做衣裳等等,终归也是要好好改善一下的。
安玉龙也很感慨,再过两三日,他就可以离开这里。
以前盼着离开,现在就要离开了,却开始不舍起来。
所以,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呢。
“对了,晚上你大娘请了其他别的茶农来家里做客,你也过来吧,也不是什么坏人,过来和我们一起喝酒。”
临走前,茶农热情地邀约。
安玉龙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没有什么酒量,不太会喝的。”
那位茶农却摇头嫌弃道,“一个大男人,不会喝酒,这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