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兰舟从此逝
流霞举2019-05-28 20:204,077

  晨曦还未消散,一辆不起眼的黑漆马车踏着秋晨薄雾一路向西江江畔行去。

  此时尚早,路上几无行人。卫蘅微微把车帘撩开一道缝隙,回望雁回山,只见青峰翠幛,缭绕云雾,便如同是一幅巨大的泼墨山水画,在自己身后,渐行渐远。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这一行车马来到了快哉亭下。快哉亭建在西江边一个小丘之上,其下正是津陵渡。只是此处离着官道甚远,地处僻静,且通往渡口的道路狭窄不便,所以从无商船靠拢,偶然停泊的客船也甚寥寥,几乎已然是半荒废的状态。谢昭选此处弃车上船,也是为了卫蘅掩饰行踪。

  卫蘅扶了湘竹的手下了车,晚秋的清晨已颇有寒意,她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四处望了一望。

  远处寒山上点缀着一簇山村,掩映在火红色柿子林中,高树灰墙间隐隐约约有炊烟袅袅升起,一片平和景象。江边垂柳已被秋色侵染成冷绿衰黄,倒是水边那一大片毛绒绒的芦花开的极为茂盛,宛如轻盈的鸟羽在晨风中飒飒作响,摇曳生姿。

  卫蘅深深吸了一口气,江边清晨的空气清冷沁人,略带着些草木清香,还有隐隐的水气,与侯门后宅中的压抑沉重的气息截然不同,让人心情愉悦,神清气爽。卫蘅此时,觉得自己像极了不远处那只盘旋在水洲上的白鹭鸟,终于可以在天地之间随心所欲,自在遨游了!

  谢昭在旁提醒了一句:“蘅姑娘,令兄在快哉亭中等你多时了。”

  卫蘅顺着他抬起的衣袖遥遥张望,果然见卫柏长身玉立,站在小丘之上的亭前石阶上。卫蘅笑生双靥,提起裙摆疾步朝他走去。

  卫柏笑吟吟看着妹妹盈盈走近,迎了几步,亲亲热热牵着卫蘅走回亭中。

  卫柏从袖中取出两个锦囊递给卫蘅:“这两个锦囊,是念珠儿跟木鱼儿这几日特地赶出来的。我告诉她们暂时不能跟你出京,那两个丫头都哭得一塌糊涂,哪里肯依。好容易才被我说服了,却要我赌咒发誓应承,等你安顿好了,必要送她们过去。”

  卫蘅神色一黯:“难为她们两个,打小跟着我一刻也没分开过。只是这么下去,没得耽误了她两个。哥哥留心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要那俩丫头肯点头,就打发她们嫁了罢。我留下的首饰给她们分一分,权当嫁妆。若她们实在不肯,就等我安排妥当后再来接她们。”

  卫柏点头,又以目示意那两个锦囊:“藕荷色那个里面,是汇昌号的银票。我打听过了,汇昌号在锦城有好几处分号,到时候你尽可取用。杏色的这个里是些散碎的金银,这一路上也用得着。”

  “我挑了四个手下,都跟了我许多年,信得过,昨儿我已然安排他们离京,去抚州与你们会和,以后就让他们几个跟在你身边伺候,院中有丫头伺候,外边就让他们几个帮你走动就是。”

  卫柏顿了顿,又道:“父亲母亲知道你无恙,心里是喜欢的,却偏偏又时刻牵念着。你此去路上,务必要多写家书回来。只别用你素日的字体,也莫具真名实姓。”

  卫蘅见哥哥处处为自己着想,还这般细致周到,心中越发酸痛,脸上的笑容哪里还撑的住,剪水双眸中便有水光浮现出来。

  卫柏抚了抚妹妹的长发,怅然叹息道:“咱们家好好的一个千金女孩儿,却被逼得隐姓埋名,离乡背井······”

  卫蘅勉强一笑,反劝慰卫柏道:“虽然是迫于无奈,其实却合了我的心思。我除了在齐国公府那一年,原也一直在外边,照应自己是再熟稔不过的。即使没有魏王,我也打算出京的,困在后宅里实在非我所愿。这次魏王发难,只不过推了一把,让我早走了几日而已。哥哥无须在意这些。”

  “只是你这回离开,不知何日才能回来?”

  卫蘅假做娇嗔道:“我还没走,哥哥就要算计着要我回来,我偏不依。阿蘅这回去蜀中,也算乘兴而去,总要尽兴才归。”

  卫柏苦笑道:“你这丫头,这种情形还要劝慰别人,真不知怎么疼你才够。”

  卫蘅靠在卫柏肩头蹭了蹭,轻声道:“我走之后,哥哥替我多在祖母父母跟前承欢尽孝,让我在外头安安心心的,就算疼我了。”

  卫柏把妹妹揽在怀中,语带坚定:“你尽管放心。”

  兄妹二人不再说话,只默默并肩站在快哉亭前遥望这清秋千里。

  万里晴空,澄江如练,碧波之上,笼罩也一层寒烟,上连碧天,下接绿波,远望与天水同色而莫辨,真真是“秋水共长天一色”。岸边泊着一艘客船,樯撸已备,只待扬帆。

  这一去,水遥山远----------

  眼前虽然景色如画,离别的凄楚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所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忽然芦花之畔,一曲羌笛幽幽响起,几只栖息于芦苇蓼花中白鸟受惊飞起,扑啦啦飞过江面去了。玉笛横吹,正是一曲《阳关三叠》。

  卫蘅转身,对着卫柏笑得无可奈何:“我也该去了。”

  卫柏点头:“我送你上船。”

  到了江渡岸边,雪竹忙走过来,给卫柏行了个礼,就赶紧去扶卫蘅:“跳板不稳,姑娘搭一把。”

  谢昭手中轻抚了抚手中的竹笛:“大公子,就此别过。”

  卫柏长长一揖:“谢公子,请务必护我小妹周全。卫某感激不尽。”

  谢昭回礼,肃然道:“必不负大公子所托。”

  卫蘅站在船头,与兄长举手遥遥作别。

  船工挂起风帆,客船起了锚,缓缓而行。

  卫柏负手站在江畔,见小妹俏生生站在船头不肯进舱,江风过处,吹得她衣袂翻飞,秀发飘扬。依依离愁之外,忽然愤恨之意顿起,魏王!魏王!

  他正咬牙切齿之时,突然听到有马蹄翻飞之声,由远及近,沿着这条僻静之路,只片刻之后,便到了自己跟前。

  立于岸边垂柳树下的卫柏听到动静,下意识的收回目光,转过身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卫柏仿佛兜头被冷水泼了,身子一僵,脸色瞬间剧变。望云骓上端坐着的那个玄衣男子,不是陆湛是哪个?

  卫柏又惊又怒,莫非陆湛竟然是一路跟踪自己来的不成?他侧了侧身子,不露痕迹的觑了觑远处的行船,船板上已不见卫蘅的踪影,卫柏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因着妹子,他与陆湛交恶已久,也懒得敷衍,抖了抖衣袖,便要离开。

  此时的陆湛亦没有看卫柏,他的目光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那艘顺流而下的江船,握着缰绳的手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其实卫柏猜的不对,陆湛并不是跟着他来到快哉亭的。原是昨夜他得了消息,西江边某处渔村村民打渔时,网上了一具女尸,虽然被江水浸泡已久,浮肿不堪,看不出容貌,却是个年轻女子无疑。陆湛的一颗心仿佛被搁在热油里反复煎炸一般,一时痛不可当,一时火辣辣。无奈京城重地,没有御上诏令,谁能开得了城门?他整整煎熬了一夜,连片刻都未能合眼,好容易熬到天明,城门甫开,他便带着引泉捧雪奔那渔村而去。

  人命关天,村中里正才见了尸体,就急忙派人给衙门报了信。

  陆湛赶到时,两个衙役并一个仵作正在勘查尸体。一领破旧不堪的芦席被掀到一边。陆湛跳下马,只觉得昏昏沉沉,踉跄了一两步,几乎站立不稳,捧雪急忙搀住了。

  陆湛定了定神,咬了咬牙,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过去。引泉跟那两个衙役并仵作耳语了几句,那三人立刻恭恭敬敬行了礼,让在一旁。

  陆湛扫了一眼,见那女尸身上全无衣裳遮体,身量竟然真得有几分与卫蘅相近,顿时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他顾不得尸体污秽恶臭,撩起衣摆,蹲下查看,拨开那女尸脸上的长发,可惜已然肿胀变形,面目全非·····

  一旁的捧雪从仵作那里拿了尸格从头至尾细细查看,几行尸格读过,捧雪却是一喜,他疾步走到陆湛身旁,低声道:“三爷,这个女子应该不是少夫人。”

  此时的陆湛正六神摇摇无主,他直瞪瞪看了捧雪。捧雪把尸格奉给陆湛,“系被勒杀毙命”“左下侧有牙齿脱落,系旧痕”······,这断断续续几行字犹如一把救命稻草,让陆湛呼吸渐渐平复,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暂时得以解脱。

  离开时,引泉塞了几个银稞子给那三人,衙役更是殷勤,特地给他们指了一条近路回城,说巧不巧,这条路正经过快哉亭。

  主仆三人一路无言。

  经了此事,陆湛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悲是喜,是惊是忧,只觉得茫茫然,一身疲惫。

  事情过去了堪堪一月,却没有卫蘅的一丁点讯息,这种无望的等候与坚持让陆湛心力交瘁。有时候盼着,无论生死,且得到一个准信儿罢;转念间却又宁愿一直没有信息传来,让人总还有一丝盼头,他如此辗转反侧,几乎夜夜难以成眠。

  方才将到津陵渡时,他亦听到了笛声吹奏的《阳关三叠》,当时心中也只是一个闪念:“这是有人在送别了”,彼时并未在意,拐过弯道后也只是下意识的往江中望了一望。

  白帆高悬,船头立了两个女子,其中一个------陆湛陡然身子一僵,仿佛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虽然隔着甚远,看不清面貌,但那身形姿态,竟然依稀仿佛是自己魂牵梦萦的珠珠儿!

  陆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心跳如捣,再凝目遥望时,那两个女子却转了身,进到船舱里去了。

  陆湛一双手抖得难以自控,他脸色涨得通红,舌头却阵阵发麻,连一个字都吐不出了。

  江船渐渐远去,别说江边再无其它船只,纵然有,一时半刻也追之不及了。

  就在卫家大爷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开时,陆湛艰难的转过脸来,哑声道:“卫兄且慢。”

  卫柏住了脚,冷冷看着陆湛:“我跟你没话说。”

  陆湛下了马,定定看了卫柏,仿佛要从卫柏的脸上探究出些许端倪。

  卫柏抱了胳膊,神色不动。

  好半晌,陆湛涩涩问了一句:“卫兄今日,是来送谁的?”

  卫柏哈了一声,冷笑道:“我来送谁,凭什么要告诉你?”

  陆湛深吸一口气:“方才船上那人是不是阿蘅?”

  卫柏脸色一沉:“阿蘅?阿蘅自那日跌落断崖,迄今毫无消息。魏王府也派人四处寻找,一无所获。方才只怕是你看花了眼,还是说你真得看得清清楚楚?隔着这么远,谁肯信?”

  他斩钉截铁,矢口否认。

  陆湛眼神晦暗难明,追问道:“那你究竟送的是谁?”

  卫柏不欲再与他纠缠,便道:“告诉你也无妨。阿蘅不在了,雪竹不愿再呆在靖宁侯府,说要回家去。我托了一位友人,顺路带她一程。”

  陆湛又问:“她家在何处?”

  卫柏干脆答道:“只说是梧州那边的。侯爷可问完了?卫某还要去宫中当值,告辞了。”

  陆湛见卫柏一脸不耐,心知从他口中再也问不出任何线索,着实无可奈何。如果自己真得没有看错,神佛庇佑,卫蘅竟然安然无恙,哪怕只能凭着蛛丝马迹,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一查到底!

继续阅读:第042章 防火防盗防陆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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