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光风霁月
流霞举2019-05-28 20:193,664

  他并非朝臣,早朝是不必的,一般只在勤政殿偏殿中理事。等他到了勤政殿时,皇帝早朝已毕,去了冠冕,换了身天青色绣团龙常服,正在殿中看折子。谢昭行了礼后便要乞假。永嘉帝把手中的折子合了,道:“这可真是巧,安平候才递上折子乞假病休,逸之你又要告假,这一个两个是怎么了?”

  谢昭不动声色:“臣婚期在即,许多事还没安排妥当,还请陛下恩准。”

  永嘉帝似笑非笑:“那安平候的病呢?”

  “臣与安平候切磋武功,下手失了分寸。”

  永嘉帝讶道:“逸之你居然也有失了分寸的时候,咱们在观山书院相识至今,几时见你办事用这等直接激烈的手段?”

  皇帝此时不似在朝堂之上威严,悠然把折子抛在紫檀龙案上,话中明晃晃带着戏谑之意。

  当初永嘉帝隐匿了皇子身份,到观山书院求学,与谢昭相识。彼时谢昭在书院乃是顶尖的人物,永嘉帝年少好胜,又出身皇子,自然不甘心被他压一头,难免针锋相对,后来更是挖坑做套,最后却都被谢昭一一化解了。然而当时的信王只是争强好胜,并非阴险毒辣,所用的手段也只在斗智斗勇上做文章。谁知两人斗得久了,竟有了惺惺相惜的情义。后来谢昭收拾李氏,也得他相助良多。而离忧阁短短七八年就能笑傲江湖,信王也有着幕后老大的身份。故而两人既是君臣,更是同窗,也是知己好友。谢昭在他跟前一直不卑不亢,既不以好友身份放肆,也不卑躬屈膝逢迎,分寸把握的恰到好处。永嘉帝极其欣赏他这点,可以说与谢昭单独相处时,是他最为放松的时刻。

  这会子谢昭听他话里有话,思忖了片刻,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我与安平候之间,只是私事。断不会给陛下添麻烦。”

  永嘉帝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罢了,争风吃醋的事儿,朕懒得管。朕赐你的宅子收拾的如何了?迎娶我上京第一美人,别跌了体面。还有,到时,朕要亲自去喝一杯喜酒。”

  谢昭躬身笑道:“臣喜出望外。”

  永嘉帝笑得狡猾:“我不好留你,只我这一大摊子事儿,邹先生呢?你既然不在,且让他来给朕做几天事。”

  谢昭从善如流:“我回去便让他过来。”

  永嘉帝笑出了声:“逸之你,死道友不死贫道呐。”

  谢昭笑吟吟施礼退下了。

  他回了崔夫人的清苑,自去陪卫蘅不提。

  经历了那一遭,卫蘅初到清苑时尚未能释怀,常常不经意间露出一幅惘惘然的神态。崔夫人也不多问,只让自家的双胞胎小子子瑾、子瑜缠着她问书学字,那对小子古灵精怪,时时逗她展颜。不知不觉几日过去,卫蘅慢慢恢复了常态,或是与谢昭品茗下棋,或是采花制香,笑容也是一日多过一日。最让卫蘅欣喜的是崔夫人居然会剑舞,她虚心求教,崔夫人也乐为人师。只是崔夫人家事繁琐,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子照看,只教了一个大概便丢开了。谢昭遂毛遂自荐,开始教授卫蘅基本的剑术入门。她本为学舞,不求剑术凌厉实用,只求剑形剑意,故而学起来不难。只是很多时候,师傅跟学生的日常教学完全做不到正常进行,更别提善始善终,往往练习个把时辰后就变成了公子佳人花下邀约了。

  他们在清苑逍遥自在,安平侯府却是愁云惨。

  陆湛重伤后回侯府,捧雪与引泉才知道,大惊失色回报了国公,一时间上下人等乱哄哄。

  国公等人见他如此,自然要问缘由,陆湛却闭口不谈;再三追问,他竟闭目装死,绝不开口,比含着珍珠的蚌壳还要紧三分。老夫人等人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

  请了太医诊治,诊断是五脏受了内伤,肋骨断了两根,幸喜无性命之忧,但务必要好好调养。切忌剧烈动作,情绪要保持平稳,不可大起大落,更不可忧思伤神。处理了伤势,开了方剂,又留了调养的膳食方子,御医才告辞去了。

  老夫人跟国公的意思是让陆湛回国公府养伤,他却执意不肯。老夫人还带着三个重孙,一时间跟乱麻似的,掰扯不开,着实操心费神。楚夫人听说了,淡淡道:“既如此,我去侯府照应几日罢。”老夫人这才吁了一口气。

  楚夫人到了侯府中,并不理会他府中的其他事务,只管照顾陆湛的饮食与汤药。太医院的张太医一日来复诊一回,楚夫人在旁听着,大多时候不置一词,只在送太医的时候,问几句需要注意的地方。平时到陆湛房中查看时,也不开口多问。

  三四日之后,张太医复诊后,摇了摇头,又重新开了张方子。楚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太医的神色,便知陆湛的病情有不妥之处,遂亲自送了出来,低声询问。张太医皱眉道:“夫人,侯爷的伤势好的有限,这样拖下去,肝气不调,心脉渐弱,恐成大病。”

  楚夫人的眉心跳了跳:“怎么会这样?”

  张太医道:“说句有僭的话,我看侯爷,竟是对自己的死活不怎么放在心上。大夫只能治伤,可治不得心病,这样下去,非药力可及。”顿了顿,道:“夫人多劝劝侯爷,静心养伤才是。”

  楚夫人若有所思,站了好一会子,才反身回去。

  她在床边圆凳上坐了,静静看着陆湛良久。陆湛本来在微微阖目养神,感受到她的怪异目光,下意识睁开眼,果然见母亲面无表情地定定注视着自己。

  陆湛皱了皱眉:“母亲有何事?”

  楚夫人神色不动,忽然问道:“你弄到这步田地,可是为着阿蘅?”

  陆湛脸色一变,嘿然无语。

  “你的性子·····”楚夫人仿佛在字斟句酌:“到了如此地步,还放不下么?”

  陆湛薄唇抿得紧紧的,面色如冰,手指死死握住了锦被,仍旧一言不发。

  楚夫人又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她坐了马车,直接去了靖宁侯府,拜见了老夫人,开门见山道:“我想见见阿蘅。”

  这个请求着实出乎人意料之外。

  老夫人道:“阿蘅不在府中,她去门散心,一时半会且回不来。”

  楚夫人沉默了一会,又道:“还请姨妈告诉我阿蘅的去处?”

  她搬出亲戚的名分,老夫人倒不好拒绝,斟酌了一会,问道:“是你想见阿蘅,还是陆湛?若是陆湛,就不必了,免得又生是非,阿蘅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老夫人话里有话,楚夫人一听之下,便知自己儿子肯定做了些什么,只他不肯说,自己不知道罢了。思忖了片刻道:“阿湛受了伤,此时还卧床不起,太医说得将养几个月。是我想见见阿蘅,与他无关。”

  卧床吗?老夫人舒了一口气,遂把卫蘅的去处说了。

  楚夫人告辞出来,直奔清苑。倒是没听到什么推诿之词与为难之意,顺顺利利见到了卫蘅。

  卫蘅与楚夫人还有些师徒情谊,见了礼,请她上座了。

  楚夫人也不拐弯抹角:“阿蘅,我不知阿湛做了什么事。只是他现在对你心结犹在,你能不能去见他一回?”

  卫蘅抬眼看了楚夫人,悠悠道:“我跟陆湛早已一刀两断,恩断情绝。我不会再见他了。”明明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说出的话却透着落子无悔的决绝。

  楚夫人蹙了蹙眉:“他重伤在床,你也不在意么?”

  卫蘅冷笑:“夫人,陆侯爷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当初我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他在哪里?况他这伤是怎么来的,夫人不知么?”

  楚夫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半晌,终究垂了眼,叹了口气。

  送走了楚夫人,卫蘅心中难免有些烦躁,独自去了清波池,坐在池畔的水榭中出神。

  谢昭寻来时,卫蘅忍不住,把楚夫人造访的事说了一遍。谢昭挑了挑眉道:“我自己出的手,我自己知道,陆湛虽然受伤不轻,却绝不会伤及性命,只是得多养些日子罢了。”

  卫蘅虽然恨他,可再如何,也没想过让他死,听了谢昭的话,也松了口气。谁知第二日,引泉捧雪就跪在了清苑门口,而且是长跪不起。

  木鱼儿跟雪竹去撵人,他们死活不肯离开,口口声声说要跟三姑娘说句话。依着木鱼儿,一盆冷水泼过去,看他们走不走?依着雪竹,捆起来扔回安平侯府去就是。念珠儿跟湘竹老成,喝住了这两个,只关门不理就是,爱跪就跪,随他。

  这么僵持了半日,眼看日头高照,捧雪引泉都跪得浑身酸麻,痛苦不堪。捧雪灵机一动,呻吟了一声,昏倒在清苑门口。引泉跟他搭档多年,只看他的表情便知他的心思,立刻抱着他,大声呼救。

  苦肉计果然见效,卫蘅听雪竹说了他们的情形,叹道:“带他们进来罢。”

  冷水浸了浸,捧雪悠悠醒转。引泉向卫蘅磕头求道:“求姑娘去见一见三爷罢。”

  卫蘅端坐不动,嗓音平淡如水:“他让你们来的?”

  捧雪叩首道:“不是,三爷从受伤回府后,一个字都不肯说。只是太医说,养了这几天,三爷的伤越发重了,再这么下去,有性命之忧。”

  卫蘅道:“换个大夫瞧了吗?”

  引泉哭丧着脸回道:“太医说三爷这样,是因为心病,他自己不在乎自个的性命,吃太上老君的金丹都没用。”

  捧雪道:“三姑娘,您就去见他一见罢。再迟几日,三爷真的就不好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素日心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三爷······”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变得哽咽了:“我们两个,从今往后,给您当牛做马都愿意。”

  卫蘅垂了眸子不说话,她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哀告间,只见谢昭悠然走进门来。捧雪跟引泉一惊,心中都暗叫不好。

  谢昭也不看他们,施施然从他们身边走过,正色道:“阿蘅,去一趟罢,权当最后的了断。我送你过去。”

  他居然同意,捧雪引泉简直喜出望外,双双给他磕了个头,称谢不已。

  卫蘅抬头看他,见他神色坦然 ,并无不虞之色,眸子中更是一派光风霁月的清澈。

继续阅读:第075章 故来相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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