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妍年和荷花约好了要到山上摘箬叶，毛豆和赵旭也要跟着，眼看着家里又要只剩杜慕梅一个人，她立刻忘记了前一刻还在跟李妍年闹别扭，死活要跟着他们一起上山去。
李妍年事先警告她：“山上苦热，你大概是没走过山路的吧？到时候别跟到一半就说走不动了，可没人能背着你走。我们不像你，是得干活才能有饭吃的人家，你要是真走不动了，要么就自己一个人坐在山路上等，要么就自己原路走回来，没人会陪着你，你得想清楚，能做得到，答应了，那你就跟着我们上山。”
杜慕梅心想，我都还比你大好几岁呢，凭什么你做得到的事情我做不到。再说她一早上自己一个人待着早待得怕了，这次还叫她一个人留下，说什么都不干。当下气鼓鼓地说道：“我自己有脚，不用你们背，这下总能放心了吧？”
李妍年笑道：“你自己说过的话，可别到时候又反悔。”
杜慕梅气得不想理她，心里也好奇他们上山要摘的那个什么箬叶是怎么个摘法。箬叶她是知道的，包粽子用的嘛，但她还是头一次听见这叶子原来也是有人摘来卖的。杜慕梅心想这几片叶子能卖多少钱啊，也亏得这些穷人费劲去摘。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一行人到底还是如约上路了。途中好几次李妍年估量着杜慕梅的脸色都像是要不行了的样子，但或许是之前的激将法挺有用，这个千金小姐竟然真的全程没有叫苦，硬是跟着他们上了山。
到地方的时候荷花已经摘了两背篓的叶子了，压得实实的，怎么看都有三五百张的样子。
李妍年不禁惊讶：“荷花姐，你今天来得很早吗？”
荷花点点头，想说她娘看摘叶子比养猪更紧要，一大早就打发她上山来了，就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个生面孔，从前没有见过。看气度，也不像是他们村的人，有心想问一下，但在她朝对方微笑的时候，对方反而有些蔑视地转开了脑袋，荷花顿时自卑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李妍年丝毫没有察觉，笑嘻嘻地拉过荷花的手：“荷花姐，午饭还来不及回去吃吧？我给你带了几个饭团，你赶紧歇歇，吃点东西。”
荷花腼腆地缩了缩身子，总感觉堂妹身后那个姑娘目光冷冰冰的，让人好不自在。
“那我坐着歇一会，旭子哥，你也坐吧。”
荷花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倒不像昨天那样怕生，招呼赵旭道。
杜慕梅鼻子里蹦出一声嗤笑：“旭子哥，叫得还挺亲热。”
荷花一张脸瞬间红透，转瞬又白如纸片，让人瞧了，十分担心她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胡说些什么呢，旭子哥本来就是我们家远方亲戚，我堂姐招呼一声，哪儿错了，还要你管？”
李妍年最见不得杜慕梅这副柿子挑软的捏爱欺负老实人的样子，跳起来把她说了一顿。荷花好不容易才没昨天那样拘谨了，被她这么一说，心里能好受得去？
杜慕梅气得跳脚：“我说什么了我，李红豆，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李妍年冷笑道：“那也得客人自己像个样子，你再胡乱说话，一会儿下山我们可不带你，你自己在山上慢慢转吧？”
“你敢？！”杜慕梅脸色一白，指着李妍年骂道。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你家下人晚点也要找到村子里来，总归丢不了。”
杜慕梅却是相信她能做得出来这种事，一时没了脾气，走到另一边远离几人的树下坐着，气恹恹地踢着石子，还时不时地偷偷瞧李妍年他们几个人的动静。但看了一阵，见众人都没有理会自己，自己待着又难受起来，没脸没皮地凑过来看他们摘叶子。
“原来包粽子的叶子是长在竹子上的呀……”
“欸你们这叶子摘了能卖多少钱？”
“这一下午你们就都打算在山上摘叶子了？那多没意思，旭子哥，咱们上那边玩去吧？”
杜慕梅跟前跟后的，絮絮叨叨个没完，李妍年先前还理会她两句，但看她这个没完没了的架势，索性闭嘴，耳朵自动屏蔽了她。赵旭更是懒得理她，反正自己这会儿是装傻子，痴痴傻傻地听不懂杜慕梅说什么也很正常。
杜慕梅唱了好一会儿独角戏，口水都说干了，最后实在是无聊，这才拿正眼看了一下荷花，颇有几分纡尊降贵的意思，和荷花说起话来。
“你们这叶子摘了能卖多少钱啊？”
荷花有些受宠若惊，小声回答道：“一百张两文钱，看着不多，一天下来也有好几文的收成，比在家里白忙活要值钱多了。村里这几天大伙儿都在收这个叶子呢，这一片山地偏僻，山路比较难走，就很少有人过来。不过过几天，等那边山头的都摘完了，村里人就要往这边来了。所有趁着人少，有功夫就得多摘一些。”
杜慕梅凉凉地打量她一眼，自己只问了一句，李红豆这堂姐倒回了自己这么多句，说话也没那么无聊，就是她身上穿的衣服实在是太破了，看着实在寒酸。她有些不明白，怎么李荷花这个年纪的姑娘一点都不打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实在是太邋遢了，要不是没人跟自己说话，她真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像她堂妹就好多了，白白净净的，衣服也穿得整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就算她心里讨厌人家，也没办法否认，这小姑娘看着挺讨喜的，也难怪自己表哥愿意多看人家两眼。
一想到这个，杜慕梅险些忘记了自己来李家村的目的。不过照这一两天观察来看，李红豆对自己表哥应该没那个心思。自己也是真傻，三言两语就被姑妈给哄了。敢情根本没有李红豆要给表哥做平妻的事儿，姑妈这是使了个巧劲儿，玩调虎离山祸水东引这一招呢！
哼，等她回了家，看她不到娘亲跟前告上一状，要不是姑妈骗自己，自己又怎么会来这李家村，又怎么会这么巧，马车在回途路上就翻车出事了？
荷花回答完话，半天不见堂妹朋友开口，脸上表情还阴测测的，一下子又缩回到了自己的保护壳中，心想红豆这朋友也挺古怪，挺难相处的，就是不知道她是镇上哪家的姑娘，身上衣裳虽然看着普通，可说话那腔调，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要是她喜欢自己，能帮着自己在镇上找份工就好了。
有了闲钱能拿回家，娘大概就舍不得那么早把自己给嫁了。
这边杜慕梅倒是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亲娘和姑妈只见不可避免的一场争吵，她就有些小激动，连带着对荷花都有了几分暖和脸色。
“你是李红豆的堂姐，你是村里谁家的啊？怎么你们家和红豆家相差这么大？”
杜慕梅这话说得其实挺没礼貌的，但荷花自卑惯了，也没计较她话语里藏着的针尖，呐呐道：“我们李家就三房，红豆是二房的，我是大房的。女儿家不值钱，也就我二叔二婶舍得疼女儿。”
杜慕梅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什么叫女儿家不值钱，你娘不是女儿家，你奶奶不是女儿家？自家糟践自家，可真有意思。”
李妍年在边上听了一耳朵，心想这杜慕梅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忍不住插嘴道：“村里差不多家家如此，一时半会不是几句话就能改了老观念的。你真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首先得学会让人看到跟着你干的好处。”
杜慕梅有些听不懂：“我就不信，一会儿下山我去荷花家里坐坐，跟他们大人聊一聊，就凭我杜家的名望，他们敢不对荷花好。”
李妍年摇头笑道：“你不信就只管折腾去。我丑话说在前头，我那大伯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回头自己惹一身骚不算，还得连累我堂姐跟着你吃排头。你想啊，你家里下人之间闹不和争红抢白的，就算上头人有偏爱其中一个弱势的，嘱咐一句回头不许欺负了，可有真听进去的？还不是当时忍着不收拾，趁着你们上头的人看不着了，鸟悄悄地就把人给料理了？伺候你们的人那么多，少一两个，谁记得？”
“我堂姐这事啊，也一样。你这回大摇大摆地到她家里摆千金小姐的谱，晚上往庄子上一回，下次还能有来的时候？我大伯娘见不着真金白银的好处，女儿家该怎么糟践，还是怎么糟践。”
杜慕梅没想到李妍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怔楞在原地，半天才找着声儿问道：“那你说，能怎么办？”
李妍年笑道：“你不是想证明女儿家也值钱么，这还不容易，那就带着她们挣出个钱程来啊。你们杜家不是做生意的么，有什么铺子只招待女客，最需要女伙计的？多开出些铺子来，给店里的女伙计，女先生开别处一倍到两倍的月钱，养女儿的人家见着有钱赚，而且女儿赚得比儿子还多，自然就不觉着女儿不值钱了。”
杜慕梅听着有意思：“你是说，我自己开铺子，然后只请女先生坐镇？可我开什么铺子呀？家里几个生意都是我几个哥哥在看管着，我也从来没操心过这些……”
李妍年忍不住笑她：“你看你，前头还说着女儿家也值钱，可家里真正赚钱的，还不是你几个哥哥和你爹？你值什么钱了，还不是你家里人手上有闲钱，也愿意宠着你罢了。”
杜慕梅一下子就有些生气：“说得好像你就不是靠家里似的。”
李妍年耸耸肩，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把着的箬叶：“我是靠家里不错，可我自己也有赚钱啊，就算离了我哥，我也能养活我自己，总比你强。你从小到大，吃的用的，有一钱银子是自己赚的不？”
杜慕梅一时语噻，以前十分笃定的东西，似乎也不那么确定了。
荷花全程没听懂她们两个在说什么，但总觉着自己的小堂妹挺了不起，连镇上来的大姑娘也说不过她呢。
李妍年觉着杜慕梅这小姑娘还是挺幼稚的，随意同她说了几句，也没往深了谈，回头又跟荷花两个比赛着摘起箬叶来。
她侧头看看自己这个娴静的堂姐，柔和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只是面色不太好看，想来总是吃不饱穿不暖的缘故。李妍年心里叹口气，这个时代的女子，实在是太难了。她有些担心起荷花未来的婚事来，要是能替她想个办法，看个好人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