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李妍年在山上的一番话让杜慕梅太过震撼，之后她竟然罕见地安静下来，不再跟之前一样唧唧喳喳地吵闹个没完。
荷花也不知道堂妹这个新朋友是不是真的愿意帮助自己，刚刚说的话算不算数，可她脸皮薄不敢问，朝杜慕梅这边张望了两眼，到底还是把心事埋回肚子里。
一下午的时光很快过去。李妍年他们下山回到家的时候，杜家的人已经等在家门口了。十来个人，三驾马车，排场弄得极大。
打头的婆子远远瞧见一副村姑打扮的杜慕梅，又是惊讶，又是激动，立马转头和马车里坐着的人悄声说了一通，李妍年正猜测着马车里那人的身份，不知道是不是杜慕梅的亲娘不放心女儿，也跟着一起过来了。便见那婆子弯腰帮着掀了帘子，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袅袅婷婷地由人搀扶着，从车上下了来。
“姑母，怎么是你，我娘呢？”
跟在后头的杜慕梅一眼看清来人，惊呼出声。
李妍年觉着奇怪，来的竟然不是杜夫人，而是顾夫人。她刻意慢了脚步，和毛豆还有赵旭两人落在后头，留出空间来好让两人说说话。
“你娘还不知道你出了事，昨天早上就去小寿寺里上香礼佛去了，要明天才回得来，你难道忘了？”
顾夫人心底忍不住吐槽，你不就是趁着你娘不在家，才能偷偷跑出来闹出这么大动静来的么？要不这么大个人，凭空一晚上没回家，杜家早翻了天了，还不满地界闹着找人？
杜慕梅还真的忘了。她侧眼一看顾家车队一共有三辆马车，不禁好奇道：“姑母，还有谁来了啊？”
顾夫人突然看了一眼李妍年，那眼神有打量，也有探究，让李妍年无端端地打了个颤。就在她浑身升起防备时，顾夫人很快又转开了视线。
“还能是谁，你表妹呗。听说你出了事，吵着要跟着我来看看你。一会儿回去，你是跟婉儿一个车，还是需要再清净着躺躺？你家那赶车的送信送得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你伤得到底如何。”
杜慕梅不知道想到什么，皱着眉头说道：“表妹特意来看我，本该是要陪着说一会儿话才好的。不过我撞着脑袋，原本以为不要紧，刚刚走了一趟山路，吹了冷风，又觉着头疼了。一会儿还是我自己一个车，路上躺一会儿，到家了再跟表妹说话吧。”
顾夫人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拒绝，脸上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但很快掩盖了过去。只见她点点头，软声说道：“这样也好，那我跟婉儿说一声，让她一会儿别来闹你。只是你爹不在府里，娘又礼佛去了，贸贸然回你自家去，也只是白白惊动老祖宗。另一方面呢，你出了这样的大事，又是撞着了脑袋，没个长辈看着终究不是太妥当。一会儿啊你乖乖跟着姑母回家，等回了家，我再让你表哥请大夫过来看看，落个放心也好。”
杜慕梅乖巧地点点头，却不似以往那样，一听见要上表哥家就欢欣鼓舞高兴的不行。
顾夫人有些诧异。
她前头的话虽是出自本意，但也存了私心。她早知道杜慕梅性子乖张胆大，那天却因怕她在自家府里闹出丑事，故意含糊其辞地让她误以为明远自己另有喜欢的姑娘，就算要娶平妻，也要尊着明远自己的想法来。结果激得杜慕梅私自离家，还偷偷跑到李家村来，险些生了祸事。这事能偷偷瞒过去自然最好，要是被兄嫂知道了，万一拿这个作梗，明远的婚事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波折。
顾夫人这是打着打了人一个巴掌，赶紧给人塞上一颗甜枣的算盘。这次知道消息，还特意带了平日里杜慕梅上赶着巴结的婉儿一起来接人，没想到杜慕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受用，反而对自己和婉儿态度都忽然变得有些疏离，连着听到让明远给她请大夫也没什么反应。
难不成，她是想通了不再惦记明远了？要是这样的话，就算事后被兄嫂知道怪罪于自己，倒也值了。
转瞬间，顾夫人思绪已经飘了十万八千里，因此在听到杜慕梅忽然伸手问她要五两黄金的时候，她怔楞地忘记了反应。
“什么？你是说要问姑母借五两金子？你要这个来干嘛用？你原来身上带着的钱呢？”顾夫人不解地问道。
杜慕梅脸上一红，回头看了看李妍年，淡声说道：“我托李家姑娘做些事，身上带着的银子失了寻不回来，姑母别问那么多了，反正我有用，等回了家，我便让人再送还给您。”
顾夫人狐疑地向后张望一眼，噙着笑意说道：“不过是五两金子，说什么还不还的，就当姑母给你的零花，拿着用便是了。”
说着，顾夫人朝边上的婆子轻轻点了个头。婆子识意，掏出随身的荷包，点了五两重的几颗金瓜子来，送到杜慕梅手里。
杜慕梅转手就给了李妍年：“喏，和你说好的数目，你仔细收好了，交代你的事情，下回我再派人来问。你让你那个朋友赶紧想，我等着听后半段呢。回了，下回有空再来找你玩。”
李妍年低眉顺目地接过赌金，心想，还有下回？一回就够折腾人的了，还是别来了。不过她大概也是随口说说的吧，哪来那么多的闲工夫整天往乡下旮旯跑。
杜慕梅结清了赌债，一声不吭地由人扶着钻进了马车。李妍年看样子是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正想着和顾夫人打个招呼便回家，又听杜慕梅忽地掀了帘子叫住她：“我那一身留在你家里的衣服，你给荷花送去，就当是我赏她的。”
顾夫人正想说这样不太妥当，便见杜慕梅意兴阑珊地放了帘子躲进车里去了，于是忍了后头的话语，眼神又往李妍年身上飘过来。
十来岁的年纪，长得倒是白净，就是还没抽条长个，完全一团孩子气，也不知道明远到底是看中了这姑娘什么。
顾夫人这样盯着人不说话的样子，还是挺唬人的。至少李妍年又一次被她看得心里上下打鼓，难不成，连顾夫人都觉着自己是个天生狐媚子，小小年纪就能勾当她儿子了？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娘，好了没有？怎么这么半天都还不走？”一旁的马车里传出个不耐烦的催促声，李妍年估摸着说话的小姑娘应该就是顾明远的妹妹，顾夫人刚刚口中提到的婉儿了。
明明知道杜慕梅翻了马车出了事，却是从头到尾问都没问一句过，根本不像顾夫人之前说的那样关心自己表姐妹安危的样子，更像是听命于顾夫人，来表达亲近之意的。
不过杜慕梅自己也没和这个婉儿表妹有多要好就是了，之前估计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嫁给顾明远，总得讨好未来的小姑子吧。
塑料姐妹花。
李妍年迅速地将两人的关系定了位。
顾夫人揉着眉心，脸上露出明显疲色，朝女儿安抚了一声，才冲着李妍年招了招手。
毛豆有些害怕地拉着李妍年的手不让她走，大概是这个动作取悦了顾夫人，眼角明显因为笑意而露出些许浅浅笑纹来。
“放心，我不是来为难你姐姐的，”顾夫人朝毛豆笑着说了一句，又对着李妍年说道，“听赶车的说，是你哥哥和你一起，把人给救上来的。梅儿爹娘这几天都不在家，就由我这个做姑母的代为感谢一下，这里是我们的一点点心意，还请李姑娘不要拘谨客气，大方收下，也好让我们安心。”
毛豆听着纳闷，救杜家小姐回家来的，不是哥哥么，怎么到这个好看夫人嘴里，就变成了他哥和他姐一起救回来的。他眨着眼睛，正想提醒一句顾夫人记错了，旭子哥忽地笑嘻嘻地打了他一下，害得他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这边李妍年倒是立刻明白了顾夫人最后这几句话的意思，有这几句话摆着，自己不收礼物，倒显得心怀鬼胎，不满意顾家送的东西，还有嫌礼送得轻了的意思了。
她心里觉着好笑，这些有钱人大概是防人防得久了，连人心都不敢相信了吧。
李妍年笑着朝顾夫人行了个礼：“既然是顾夫人代表杜家长辈给的心意，晚辈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多谢顾夫人。”
顾夫人脸上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又多看了李妍年一眼，这次却是赞赏的成分更多一些。要不是这姑娘出身实在太差了一些，要不是明远和明善中的一个注定要尚郡主，就看在明远自己有些喜欢的份上，讨来做个妾，也不是不能。
只可惜……
顾夫人收回思绪，朝李妍年淡淡颔首：“挺知理的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谁家有这个福气，能娶了你这样的孩子过门，和和美美地过小日子。”
李妍年诧异抬头，心里回过味来，笑道：“夫人，我还小着呢，说婚事还早得很，您莫要笑话我了。”
这一来一往之间，话锋已露。
顾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朝边上婆子伸手，后者连忙扶着她上了马车。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吧。”
说着，视线再没有落在李妍年身上一眼，神色淡然而又倨傲。
“是！”婆子低头应声道，熟门熟路地爬上马车靠门做好，朝赶车的使个眼色，一行人便又和来时一样，阵仗浩大地往回赶路。
直到最后一个顾家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毛豆还有些回不过味来，忽然响起之前想问的那句话，仰头看向李妍年，好奇道：“姐，那个好看的夫人为什么要说是你跟咱哥一起救的人啊，不是咱哥自己一个人把人搬回来的吗？”
李妍年笑道：“这个呀，你现在还小，说了也听不懂。反正你记住了，人家可是给了东西让咱们改口的，只要有人问起，就是我和咱哥一起救的人，记住了没有？”
毛豆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懂事地没有再问。
“好了，总算是把人给送走了，多个人在家里住着，连卫生间和电灯都用不了。赶紧回家，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一提到吃，毛豆顿时热情高涨：“晚上有虾不？姐，中午那个姐姐吃东西可浪费，还有还多剩着呢。”
李妍年笑道：“咱不吃她的剩菜，姐另外给你们做。”
毛豆嘟囔了一声，李妍年也没听清，应该是嫌弃她太浪费了的意思吧。李妍年可没浪费，杜慕梅吃剩的她准备好好地收着，以后留着孝敬李氏那个老虔婆，或者大房和三房这群坏了心肝的长辈不是正好？
两人正有说有笑地开了锁推门往里走，李妍年想起顾家送的礼还堆在门边，正准备去拿，才看见赵旭还呆呆地站在外头，眼睛盯着顾家人离去的方向，神色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