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候黑豆问了几句地里庄稼的情况,李妍年也跟他吐槽,说了山水都干了的事儿。
黑豆听了面上露出一抹迟疑,有些担心地说道:“前头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我问过齐老三他们了,还真让我打听出些事情来。”
李妍年一听这个来了精神,连忙催促着他快说。黑豆这下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说道:“齐老三跟我说,现在顾杜两家货船运的最多的就是粮食,以前他们两家货船跑的大头是丝绸布料,最近这两个月风头慢慢变了,他们码头上的人也都有 议论,看来顾杜两家是有收到什么风声,知道后头这粮食还要大涨,所以紧着从各地产粮的地方收粮呢。”
李妍年沉眉静思,片刻后,又追问道:“那齐老三他有没有提到别的事情?”
黑豆挑眉:“别的事情?还能有什么事情?”
李妍年提示道:“比如有哪里粮食欠收,哪里有乱民作乱之类的……”
她话还没说完呢,黑豆就急乎乎地拦住她,低声喝道:“你又胡说八道了!前头跟你怎么说的,乱民这种事情也是我们能说的?普天之下国泰民安,哪来的乱民!”
李妍年一不小心又犯了忌讳,吐吐舌头,歉意道 :“哥,我就是一时没管住嘴,你放心吧,我在外头一定小心谨慎,不乱说话。”
黑豆还有些后怕,语重心长道:“你啊,就是心思太多。不过你说的这些事啊,齐老三都没提,就是说了一下他们最近扛的大多是粮食。你觉着这个也不寻常?顾杜两家开门做生意的,现在粮食价格高,他们进出的就多一些,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吗?”
赵旭一直留神听着兄妹俩的对话,对黑豆的说辞颇不以为然。顾杜两家可是皇商,有的是消息门路,像现在这样不荒不灾的年头突然大量囤积起米面粮食来,只能传递出一个信息——朝廷很快就会有动荡了,其中最有可能的一个就是大宋要对外开战。
前头他还在李妍年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听到过一耳朵,说是去年地里收成减了不少,加上今年天气这样反常,下雨的天气屈指可数,不难预估到今年这些种地的收成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话说得好,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要打战,军需补给里最紧要的就是粮草一项。朝廷如果真的要对外开战,那么朝廷自然会有增收赋税的举措。农民手里的余粮少了,要活命就得买粮。而到那时候,顾杜两家已经偷偷摸摸地低价囤积了半数米面粮食,卖多少价格自然由他们两家说了算。
赵旭眯眼盘算了下,朝廷前年才和大金交过手,输得一败涂地,以朝中那伙文人一贯欺软怕硬的秉性,这次就算要再对外开战,捏大金这颗铁打的柿子的可能性也不太大。而另一家外敌,大辽,这几年内部纷争不断,又有近邻大金时刻紧盯着,时不时打压上一番,实力大不如前。
金,辽,宋……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思狂想,朝廷会不会打着和大金合作,然后一鼓作气共同灭辽的算盘?
赵旭内心不住惋惜摇头。
他的猜想要是成真,那朝中那般文臣也真是读书读得太多,脑子都读成浆糊了。
合纵制衡之道,连他一介弱冠都晓得的道理,偏偏他们这些披了官皮的大人们都不懂得吗?
和金之力灭辽,那无异于重蹈六国覆辙。如今之势,金盛,宋弱,辽更次之。大宋精兵虽然打不过大金骑兵,但和辽联手,还能勉强与金人相抗衡。大辽之于大宋,近乎唇齿相依。若唇亡,则齿寒。
如果朝廷真的打算与辽出战……赵旭忍不住暗骂一句,这帮文臣,昏,实在是昏!
李妍年不知赵旭所想,她不过是古代一个再渺小不过的农户女子,更没有渠道接触到有关朝堂,有关国事的消息,连自己身处哪个朝代都是打探了个把月才弄清楚的,就是放开了猜也猜不到赵旭那么深远的程度。
她直觉顾杜两家大量收购粮食这事儿其中必有猫腻,但见识所限,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跟黑豆交代了一句:“哥,这事你还是上点心,在店里多听听那帮子苦力聊天时都说些什么话,有紧要的事情,你回来一定记得跟我说。大舅舅他们那里,我上次让你带的话你也带到了吧?”
黑豆有些赫然,李妍年之前交代的事情他一直瞒着没跟张大宝他们说,打算是等自己跟齐老三他们打听确切了,再和舅舅们嘱咐也是一样的,免得平白让长辈们焦心。
他脸上从来藏不住事情,李妍年一看他那模样,哪有不明白的,叹了口气,正色说道:“哥,你也别觉着我啰嗦,让舅舅舅妈他们平日里小心着些,总是没错的。咱们再观望几个月看看,要是情形不对再说。”
黑豆点点头,诚恳道:“知道了,明天我一定转告大舅舅他们,让大伙儿都警醒着些。不过二妞啊,咱们到时候真的要关铺子啊?”
李妍年点点头,有些奇怪:“怎么,哥,你舍不得?”
黑豆摇摇头,否认道:“不是。反正铺子是签了十年长约的,真有什么事儿关了,过后再开起来也是一样。我就是觉着咱们铺子要是关张,平日里常来的那些人可就没地方吃饭了,他们一天也就赚那么点钱……”
李妍年笑道:“还没影的事情呢,哥你也想得太远了,有可能真的就是我多心了呢,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
黑豆应了声,忽然想起被两人冷落在一边的赵旭来。
“欸,今天旭子澡还没洗吧,一会儿我洗的时候顺便帮他也洗了。”
李妍年笑道:“不用了,下午你回来前,他自己就洗了,这孩子自己慢慢的也会了。我看他这样子下去,说不准哪天就又灵光回来了。”
黑豆狐疑地看一眼赵旭,见他果真一副清清爽爽的样子,而且发梢还有些潮气,显然是连头发也一起洗过了。
“那他要是真好了,他要是闻起来他怎么会在咱们家,咱们可怎么说?”
李妍年耸耸肩:“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呗。他们自家的事情,咱们都是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到时候让他自己决定回不回去。说来我一直都想不通,他们家为什么要把人扔到咱们家来。要是逸王府里有人容不下他,这个简单,趁着旭子人还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懂,在路上或是回到府里,下手的机会都多的是,怎样都没有把人扔到咱……”
李妍年忽然卡了壳,黑豆没太留意,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我也一直想不明白。”
“哥,你有没有想过,那天吕总管带人特意使了手段把旭子留在咱们家,或许并不是想对旭子不利?”
这下不止黑豆,连赵旭都目光奇怪地朝她看过来,幸好后者很快掩饰着别开脸去。
“怎么说?我听不明白。”
“咱们之前不知道他是逸王府的小郡王,也出了五两银子的医药钱把人给救下来了,哥,你要是逸王府的人,你会觉着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家?”
黑豆脑子跟忽然开了窍似的:“平常人家,别说根本出不起五两银子的医药钱,就是出得起,也不一定舍得为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花这么一大笔钱。这说明咱们家不但手里有宽余的,而且心地好,肯救人。”
李妍年一拳砸在自己手心,目露激动:“对!所以如果你是逸王府的人,又想除去赵旭这个眼中钉,你会挑像咱们家这样的人家把人送过来吗?”
黑豆下意识摇头。
“这就对上号了。当初那个吕总管不仅想法子留了人,还留了三两银子,给的钱太少,所以我完全没往正路上去想,只以为他们逸王府的人存了心来膈应咱们。但现在回头想想,把赵旭留在咱们家,说不定真的是存了找个可靠人家照顾他的意思。”
黑豆反驳道:“他们怎么能算得到咱们一定会收留旭子呢?”
赵旭一直以为吕总管是得了涂氏的吩咐,看在自己已经痴傻了的份上,才决定放自己一码,让自己在这穷乡僻壤里自生自灭。如今听李妍年这样一道一道分析下来,也觉出几分味道,难不成,嘱咐吕总管这样做的,另有其人?
这边李妍年继续说道:“哥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以前有个人,赶路的时候遇上个意外,被另一个人给救了。两人结伴上路的途中,这个人偶然间又救了第三人。然后很不巧,三人结伴上路的途中,救他的第二人和他救助过的第三人同时掉下了河,而他只能救其中一个,你觉着,他会救谁?”
黑豆琢磨了一下,要是他,一边是救过自己的恩人,一边是自己救过的人,两个都是命,他实在没办法决定到底救哪个,又牺牲哪一个,于是摇了摇头。
李妍年笑道:“故事中的这个人,最后选择救第三人,也就是他之前救过的那个人。”
黑豆十分不解:“那救过他的恩人可怎么办?他这样不是有些狼心狗肺吗?”
李妍年解释道:“人心自古如此。这个故事其实应该换成另外两个人的视角来看,对于第二人来说,自己曾经救助过的人不一定会知恩图报,而对第三人来说,曾经在危难之时对他伸出过援手的人,更有可能继续帮助他。如果说咱们就是这故事当中的第一人,那么赵旭就是这故事当中的第三人。逸王府的人或许坚信,咱们救过赵旭一回,便会救他第二回。”
黑豆听得似懂非懂,赵旭心里已经不是震惊两个字能解释。
他有些诧异地偷觑一眼李妍年,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会是谁,希冀着他能好好的,在涂氏阴霾之外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