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老周就在自家婆娘的拾掇下穿戴整齐,往裤腰带上别上水囊,准备出发到码头上上工。
“周叔,你好了没?大伙儿可都好了就等你一个了。”
听见屋外齐老三的喊话,老周连忙接过老妻头天晚上给他准备的干粮,高声应道:“好了好了,就来,别催,越催我越慢。”
齐老三正要笑话他老夫老妻了还这么黏糊,就听见身后头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齐大哥,你水囊又忘拿了。”
齐老三回头一看,只见荷花正从他那小破屋里追出来,手上还拎着个水囊,因为追得急,她两颊生红,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正巧出门看见这一幕的老周和其他几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默契眼神。这齐老三不厚道啊,说好了替红豆姑娘藏个大活人,这才几天,就把人藏心里去了。
老周看两人扭扭捏捏的腼腆劲儿,忍不住嘿嘿笑了一声。荷花脸皮薄,红着脸把水囊塞到齐老三手里就躲回屋子里去了。齐老三喜滋滋的,心里头跟吃了蜜似的,回头瞧见老周他们一脸戏谑,也不以为意。
“去去去,拿个水囊有什么好看热闹的,一群老不正经的。”
老周婶捂嘴笑道:“我们是老不正经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着急的事情也得好好着急一下了。人姑娘不错,手脚勤快做事利落,是持家的一把好手,能看上你这个老光棍你可知足吧。趁着眼下人姑娘眼瞎心盲,还不赶紧跟红豆姑娘说说,怎么把这婚事给说下来。要不等姑娘这眼睛治好了,可瞧不上你这个穷光棍了。”
老周一脸笑嘻嘻地看着自家婆娘挖苦齐老三,末了还觉得齐老三心口上插的刀子不够多,补刀道:“你婶子话糙理不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年头,这么傻的姑娘可不好找。”
一群人都哄笑起来,荷花就站在门里,将外头的动静都听的一清二楚,这下羞得脸都烧红了,手一搁上去都觉着烫人。她知道周叔他们是在开玩笑,但说到婚事,她还是挺愿意嫁给齐老三的。
齐老三是好人。只短暂相处了几天,荷花就已经能够确定这一点。他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看上去那么凶,力气那么大,却从来不会高声对她说话,更不会打她,骂她。怕她适应不了麻子沟的简陋,他还特地花了一天的时间去市集上买了东西,把房子重新修了一遍。修好的房子他二话不说就让出来给她住了,自己则窝在临时搭起来的草窝子里对付对付就算了。
荷花一开始很怕他,但渐渐地,她看清楚了齐老三凶狠外表下那颗柔软善良的心,也开始慢慢跟着周婶她们,收拾家里,晾晒食物。荷花是真心喜欢这里的生活,不再有时不时的咒骂声,也不再有稍不如意就拳脚加身的危险。
在这里,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干活的时候也不再是愁眉苦脸,即使是觉着累的时候也不能停下,而是开开心心地想着,她这会儿把家里收拾干净了,把干粮饼子都摊好了,齐大哥回家的时候就能舒舒服服地休息会儿。
荷花感觉自己前头的十几年算是白活了,直到这次她爹娘逼着她逃出家来,她算是真正活得像个人样。
虽然麻子沟里人很少,就只有他们几家住户;虽然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清贫,要是码头上没活干,一家老小就有可能饿肚子,但是这里有周婶她们,即使是饿着肚子也总是笑哈哈地唱着歌干着活。这里还有齐老三,看着凶巴巴的,其实人再好不过。
荷花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如果可以,她也想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再也不要回李家村。
只是,她能吗?
外头齐老三不知道和周叔他们说了什么,一帮人笑了一阵,便往镇上上工去了。荷花有些茫然地想道,要是齐大哥真的想娶她,可她家那个样子,就算红豆愿意借钱给他们,以她爹娘那无底洞的性子,只怕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点头。
荷花正发着愁,周婶送走了自家男人,过来敲门。
“日头还早着呢,再回去睡一觉,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睡足了可不行。”
显然,周婶是怕荷花一个小姑娘脸皮薄被人吓着了,和她说过几句话见没什么异样,便打着哈欠往回走。
且说这边齐老三他们到了镇上,也是他们运气好,顾家今天正好有几艘大船到,齐老三他们卯足了劲儿扛了几趟货,忙活了半天,每人都得了十几文工钱。
“今天算收成不错了,去饭铺上吃个午饭,还有不少能存下来的,”齐老三揉揉酸疼的腰,龇牙咧嘴地把刚得的铜钱小心收进腰包里。
老周前几天就伤了腰,今天背少了几趟,就只得了八文钱工钱。一想到一会儿一顿饭就得去了三文钱,他还真是有些心疼,要不是去饭铺上吃饭顺便收桌子,能包圆当天铺子里的剩饭带回家去给家里人吃,他真是舍不得去。
这会儿看见齐老三忽然对钱那个珍惜的矫情样,他好笑道:“怎么,现在就准备开始存老婆本了?”
齐老三“去”他几声,和老周一伙儿的几个人也默契地笑了。倒是之前跟齐老三混得比较好的猴子他们听不明白老周说的什么意思,纷纷扭头打量起齐老三来。
齐老三瞪他们一眼:“干嘛?突然不认识老子了还是怎么的,一个个的,看什么看!”
猴子嬉皮笑脸地黏糊上去:“哥,没听说你准备讨媳妇儿啊,只是怎么了,忽然开窍了?跟兄弟说说,你这是瞧上谁家的姑娘了?”
荷花那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齐老三哪能跟猴子他们说,一把把人推开:“别听风就是雨跟着人瞎起哄,你周叔今天是赚得少了,回去要跪搓衣板,才拿我开涮呢。要我说,这讨媳妇,多一个人安在家里问你要吃的要穿的,回头还给你添堵动不动就行家法跪搓衣板的,是傻子才干这事呢!”
周叔他们一脸这小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摇头笑笑没说话。但猴子一帮人的确是被齐老三一番话给唬住了,就没继续逮着这个事情问。
今天大伙儿得了钱,加上荒年粮食价格高得吓人,在家弄口吃的还不如上饭庄上吃白饭来得便宜划算,就勾肩搭背地一起往无名饭庄上相伴而去。
李妍年这天到镇上来买布料,前几天她刚把买家信用给升了一级别,买家版旺旺正式启用,购买前总算能给卖家好好聊一聊,顺便打听点商品行情什么的。她这次勾搭上的一个仿古服装私人订制店铺的掌柜知道她这里是平行世界的大宋,简直激动坏了,让她到当地店铺里买几件成衣、一匹丝绸和薄绡,然后上架到店铺上给她拍。作为交换条件,仿古服装店老板将免费提供她们一家三口一年的服装供应。
有这等好事,李妍年自然不会错过,这天一早跟着黑豆来了清水镇上,等买完料子和成衣,顺便就到铺子里来帮忙了,正好碰上来吃饭的齐老三一行人。
老周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李妍年,连忙拿胳膊肘捅了捅齐老三:“赶紧的,你娘家人来了。”
幸好齐老三脸黑,瞧不出脸红来,他嘟囔一声:“周叔你老糊涂了,红豆顶多算是荷花的娘家人,怎么成我的娘家人了?”
老周嘿嘿一笑,焉坏焉坏地飞了齐老三一眼:“哎哟哟,荷花的娘家人,这是真打算存老婆本了。行了别扯淡,赶紧过去探探人小姑娘的口风,荷花这事可不好办,你真有心就得早点做打算。”
齐老三沉默了会儿,朝老周点点头;“那行,叔,我先过去问问。”
李妍年抬眼见着齐老三正打算等他们吃完饭抓了人过来问问荷花的近况,不想她还没找过去,人倒先找过来了。
她连忙迎上去,把人领到厨房,张婶反正也是个内里知情的,所以也用不着避讳。
“我荷花姐在你那儿怎么样了,人瘦了还是胖了?我跟你说她胆子可小不经吓,回去可别跟她说她家里人的事儿。”
齐老三倒是不知道李家又出了什么事,当下好奇问道:“她家里人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姐你不用担心,住得好好的呢,跟周婶她们也都处得好,这几天在我们那儿住着,人都白胖了。”
李妍年没想到黑豆没跟齐老三他们提过荷花家里的事情,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缕了缕思路,同他说道:“前天瘌痢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知道我姐逃亲不见了,拉了一伙人打上门来,张口就问我大伯娘家里要三十两银子。”
“这么多!不是前头才给了十两的聘金吗?怎么到这里就成三十两了?”齐老三惊呼道。
“瘌痢头那人就是冲着我大伯娘家一定拿不出这笔钱,以为他们故意吊他胃口,想坐地起价,所以故意上门来唬人的。他没想到我荷花姐还真是逃得没影了,我大伯和大伯娘两口子比谁都希望能找着人呢!”
“那后来是怎么弄的?知道人真的没了,瘌痢头他肯?”
“就是不肯才闹腾。先是我大伯娘耍无赖装被吓晕,瘌痢头也是个狠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叫上带来的一帮人就把我大伯家砸了个遍。原先唬人的三十两也成了真,一帮人就赖在我大伯家,不见到钱不撒手。后来村里人看着实在是闹得不成样子,把我爷奶请过去,又把里正给请过去,村子里跟瘌痢头有点沾亲带故的族老也去了,好说歹说,讲好了退还十两聘金,再另外赔瘌痢头五两银子,当场写清字据画了押,我爷奶帮着凑了钱还了银子,瘌痢头这才带了人走的。”
齐老三不晓得短短几天时间,这事情就有这样大的发展,有些怔楞道:“那这是说你荷花姐的亲事已经没了,她能回家了是吧?”
李妍年白他一眼:“齐大哥你缺心眼啊,我大伯大伯娘才被逼着吐出了十两银子,还倒亏了五两进去,你觉着这会儿我堂姐被他们找回去,能有好果子吃?不被吊起来抽筋扒皮就算不错了。这人啊,还得藏你那儿藏个一年半载的。”
齐老三闻言放了心,心想这会儿荷花的爹娘也都在气头上,也不是提亲的好时候。反正自己的老婆本还没存够,索性再晚些时候跟李妍年提这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