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年见过齐老三,知道荷花在麻子沟一切都好,便也放心了。这天傍晚兄妹两个回到李家村,还没到家门口,就碰上里正。
黑豆还来不及打招呼,就听里正跟他说道:“这会儿遇见你们正好,白天来隔壁两口子跟我说你们两个今天都往镇上去了,不在家,镇上今明两天都有人来收粮的,明天你们可别忘记了。交不上粮,到时候官府来拿人,可不好交差。”
黑豆连忙点头道:“知道了叔,劳烦您还特地走一趟,跟隔壁李大叔他们招呼一声就成,明天我就不去镇上了,这事儿一定误不了。叔,您进屋坐坐喝口水吧,这大热天的。”
里正摇摇头:“不了,还有两户人家没有通知到呢。这次镇上来的人催得急,以前都是到七月底才来人……”
黑豆又跟他客套了两句,目送人走远了,才回头对李妍年说:“看来顾家那十万石粮还远远没有着落,着急要粮,只怕今年那秤还得斜些。”
李妍年没听明白,经过黑豆一番解释,才明白往年官府收粮的时候,村民在自家量好的一斗粮,到他们手上,就只有九成或是九成半,时多时少,全看当年主监收粮的是谁。一般来说,轮到顾家收粮的年成,给的价钱要比杜家收粮的时候公道些。但今年顾家肩膀上扛着这么大一个担子,量斗只有死命往自家偏的份了。
“哎,这真是应了那一句……”李妍年本来想说“兴,百姓苦,亡,亦是百姓苦”,但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这话又有大逆不道的意思在,连忙把话吞了回去。
黑豆还等着她下半句呢,见李妍年忽然顿住不说了,也没太在意,转头问起晚上吃什么来。
习惯了之前家里热热闹闹的,现在毛豆上学去了,赵旭回他爹身边去了,家里冷不丁地冷清下来,李妍年觉得做饭都没什么乐趣在了,兴致缺缺地说道:“要不就吃冷面吧,天热没什么胃口。”
黑豆不像毛豆和赵旭那样,在吃食上基本不挑,点点头:“嗯,成。”
冷面做得容易,只要把面条煮熟了过一下冰水,然后再码上切好的煮鸡蛋、黄瓜丝之类的凉菜,拌上调料就行。李妍年弄了个酸甜口的,面条冰镇过后本就爽口,加上酸甜的酱汁,大夏天的吃着简直是种享受,一口下去,冰爽到心里。黑豆一个人就干掉了两大盘,冲李妍年直夸道:“你这手艺绝了,要是放街上卖,一碗面条卖五文钱我都愿意买。”
李妍年笑道:“那要是咱们那饭铺不开了,以后就在街上卖面条算了。”
兄妹两个吃完晚饭,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各自回屋休息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黑豆叫醒李妍年,随意弄了点早饭填饱了肚子,两兄妹便担了两大担粮食往晒谷场上去。
时候虽早,一路上两人也遇见不少一样往晒谷场上去交粮的。见着两兄妹担着的两担粮食,都有些惊讶,毕竟老李家二房不种粮食,反种了三亩奇奇怪怪的叶子菜的事情,在整个李家村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个时候他们兄妹几个竟然还能交得出粮来!
不过后来想想,收野菜草药的猎户家就在他们隔壁,人兄妹三个一有外家支持,二有做哥哥的在镇上饭铺里干活,妹妹随便在家挖点野菜草药,勤快些也能填补上这个窟窿了,先前摘箬叶的时候就没少看见红豆的身影不是?
这回也幸亏是有猎户李家替外头大户收在这些在乡下都没人要的野草,天这样旱,今年第一季稻子种到现在,连往年一半的收成都没有。要不是有这么一条路子拿野草换大米,别说是今年官府这边要交的粮交不上,一家老小就等着饿肚子吧。
李妍年和黑豆不晓得村里人看见他们两个来交粮,内心戏已经复杂到想了N出了。两人到晒谷场的时候,里头已经挤了好几户人家,安安静静地排着队,等着轮到自家交粮。
“黑豆,红豆,你们也来啦?”
李妍年正东张西望,前头队伍里忽然窜出个声儿来。她听着有些耳熟,还没认出人来,黑豆倒是先认出来,和人打招呼。
“东婶,您来得这么早啊。”
李妍年想起来自己在李大娘家里见过她几次,是李大娘家的常客,跟着黑豆叫了人。
东婶呵呵笑道:“昨天忙着上山挖草药,连晌午饭都没回家吃,不晓得镇上收粮的已经来了。这不今天连挖草药都没去,赶紧先来把粮给交了,免得误了事不是。你们家是三亩中田吧?要交的粮都准备好了?”
她趁着前头顾家的人没注意,压低了声儿说道:“可黑心了,一斗粮只给成八成半,听说昨儿还有人不服气闹事的,当场就被官府的人给打了,说再闹事就抓回牢里去,你们兄妹两个脸嫩,一会儿可别跟别人硬顶,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叫给多少就给多少吧。实在不够的,婶子家倒还是能借你们些。”
黑豆和李妍年连忙谢过东婶,后者嘱咐完两人,见前头队伍差不多要轮到自家了,连忙摆摆手往前去。
李妍年朝黑豆递了个眼神,摇了摇头,这上头一张嘴,下头跑断腿,顾家接了个烂摊子,只能把压力层层往下压了。
他们两个今天只担了两百来斤米出来,往年李洪山和张三娘两个从来不跟家里几个孩子说钱上面的事情,所以黑豆也闹不准自家三亩地要交多少粮。再者李妍年肩膀嫩担不了多少东西,所以这一趟出来两人担的米并不多,反正交不够的话就分两趟回家再担一趟就是。
交粮的队伍挪动得挺快,轮到黑豆他们的时候,顾家的人问了他们户籍田籍,边上官府的人一边翻着名册,对照着田地人名,再比照着今年的赋税,最终给出了纳粮的数目。
这么一比对计算的结果,李家兄妹三个一共要交纳八十斗粮。李妍年心里飞快地换算一遍,就算是足斗收粮,三亩中田也要交六百八十斤粮,要知道今年村里最好的地,一亩产出也不过两百二三十,官府这是明摆着要逼着种地的饿肚子啊!
更何况还是不足斗,一斗要损耗上一成半的情况!
黑豆眼有惊色,正要说话,李妍年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争先开口道:“叔,我们家粮担得还不够哩,能不能先量下这趟的,我们再折回家去但两趟?家里没大人了,我哥一个人担不过来。”
顾家这回分派来负责督办收粮的管事以前没见过黑豆两兄妹,起先还以为两兄妹只是托词,出不起这个粮,打量他们一眼,心里暗自可怜他们。不过是三亩下田,册子上被人动了手脚改成中田已经是要多交粮了,又赶上东家这回故意改小了量斗,这两兄妹要交上粮,只怕不容易啊。
他看一眼县衙门来的周师爷,温声道:“那就先替他们记个数?我看他们两个孩子担粮也不容易,也不必急着一两趟把粮给担齐了,咱动动笔多记两回就是。”
周师爷是收够了顾家好处的,自然没什么异议,但笑道:“日落之前能凑够数目就成,今天任务轻省,没交粮的也没剩几户了,他们慢慢担,多折腾几趟也没事。”
黑豆谢过两人,看着边上量米的几个伙计记好他们这两担米的斗数,挑着空担子便往回走。
路上正巧遇见也来交粮的李家三房,李军山和徐翠娥两口子,两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苦瓜相。要是黑豆没记错,以前分家的时候,他们可是分到了三亩上田。中田的租子都这么高了,上田也少不到哪里去。
这半道上既然遇见了,不管平时心里多讨厌大房和三房的长辈,李妍年和黑豆还是要跟人家打声招呼的。
不过他们的三叔三婶显然没心情跟他们客套,连头都不点一下就径直过去了。
等人走远了,李妍年才压低了声说了一句:“三叔他们应该是昨天就交过粮了,没交够,今天一早又来。不过我刚刚看他们担着的筐里也没多少粮,应该是把能借的都借来了。爷奶那边不知道够不够交粮的,哥,你说咱们要不要去问一声?”
李妍年自觉不是圣母,想着李老头和李氏毕竟年纪大了,这万一被几斗粮急出个好歹来,那可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她虽然不喜欢他们,可还做不到漠视生命的地步。
黑豆摇摇头:“刚刚量米的功夫我看过一眼册子,爷奶家的粮都已经交上了。你要是还不放心,一会儿回家,碰上李叔他们,你可以托李大娘借点粮给他们,回头拿东西补上就是了。咱们家不好出面,不然这些情分就不是情分,成理所应当了。”
李妍年明白黑豆的顾虑,她原先想的也是就算要帮李家的,也让李大娘他们出面立字据借粮,免得老李家那个拎不清的老太婆,还有见便宜就想沾的大房三房以后跟水蛭一样死死缠上他们。
“嗯,那我回头让婶子帮着问问。哥,一会儿你也歇歇,人既然都给了话慢些没事,咱就不急着一上午全给担完了。”
黑豆摇摇头:“这点活趁早干干完,咱们下午去一趟外婆家吧,咱们之前可是答应了舅舅他们,要帮着出租子的。”
李妍年一拍脑袋:“我差点把这茬子给忘了,我去叫一下李叔,趁早把粮给担完了,早点去路上也没那么热。”
黑豆闷声应了一声,兄妹两个在李家两口子的帮助下,总算是把该交的粮都交清楚了。拿到县衙门给的收粮单据,两人都长长地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