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幺妹显然没料到外孙和外孙女会忽然上门来,出来应门的时候有些意外。不过在得知两人的来意之后,张幺妹撇撇嘴:“那些个不孝顺的,你们管他们做什么。”
她嘴上是这么说,等后头黑豆和李妍年问起几家分别要交多少粮的时候,张幺妹却是心里门儿清,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确切数字都报出来了。
“听二宝说你们东家让他种一个新的粮,叫什么旱稻是吧?这个年成反正种什么地里都难伺候,我跟你们外公也商量过了,死马当活马医吧,那个旱稻我们跟着种一点,荠菜也跟着种一点。家里现在就我们两个老的,其实有你们东家给的腾换野菜草药的米省省也差不多够吃了,就是闲不住,见着有地空着就难受。可是这贼老天啊,一滴雨都不下,地里一般庄稼是已经种不活了。”
李妍年想着这回正好让张幺妹老两口跟着种番薯,便接着她的话说道:“舅舅上回回来就跟你们说了旱稻啊,外婆,我正要跟你们说呢,我地里种的番薯有早熟的眼看着就快收成了,年成虽不好,但这东西好养活,不需要那么多肥和水呢,好伺候的很。要不您这回也跟着我们种个一两亩试试?”
张幺妹笑道:“你那番薯什么时候能收?索性说定个日子,我跟你外公头一天直接过来在你们家住一晚上,第二天帮着你们把地里的番薯给收了,这不是又省力,又能直接弄个清楚明白?”
黑豆抢先说道:“那敢情好。过几天就能收了,要不外婆外公就后天来李家村,大后天咱们就把地里能收的给收了。”
李妍年心道那这几天家里的油灯又得拿出来用了,免得张幺妹和徐樟树万一心血来潮,来个突然袭击提早到了。
张幺妹点点头:“我看成,等你外公从里正那儿回来,我再跟他说。你们兄妹两个早上交了粮就赶过来了,这是还没吃午饭吧?”
李妍年说是,心想这个点张幺妹两口子肯定是已经吃过饭了,不然徐樟树也不会跑里正家去了。
“锅里还有点粥,不过怕是不够你们吃的,要不我再下碗面条算了……”
黑豆怕麻烦人,连忙说道:“外婆,不用忙了,我们两个早上吃得晚,路上也吃过点心,本来就不饿,就那点粥就行了。”
本来很正常的一句话,张幺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红了眼睛:“你们也嫌外婆老了烦人了是吧?连顿饭都不让外婆帮着收拾了?”
黑豆被张幺妹这一出给弄懵逼了,楞在当场。幸好李妍年明白症结所在,连忙上前搂住张幺妹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道:“外婆瞧您说的,您哪里老了哪里烦人了?我哥就是嘴笨,他心疼您,大热天的不想让您折腾受累呢。我是最想吃您亲手打的面条,您忘啦,上回您在我们家弄的那顿面条,可好吃了,我到现在都还想着呢。我哥爱喝粥让他喝粥去,我就想吃面条!”
一番话哄得张幺妹脸上又有了笑模样,她伸着手指点了点李妍年的额头:“就你嘴巴甜,晓得哄人。行行行,外婆这就给你打面条去,是要吃汤的,还是干的?”
汤的是汤面,干的是拌面。李妍年想了想,大声道:“汤的,大热天的就是要吃了出身汗才痛快。”
张幺妹闻言又是一阵笑,匆匆忙地拿了面斗去量面粉。这白面粉家里就这么三五斤存着,还是之前拿米和鸡蛋跟种麦子的人家换的,不是重要时刻,张幺妹可舍不得拿出来用。不过亲亲外孙女点名说要吃她亲手打的面条,张幺妹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巴不得人多吃些下去才好呢。
黑豆见张幺妹往厨房去了,心有余悸地看一眼李妍年:“外婆刚刚这是怎么了?吓我一跳。”
李妍年摇摇头:“外婆这是被大舅舅他们伤透了心,还有后遗症呢。不被需要的人,是会觉着孤单的。”
黑豆似乎有些明白了,于情,他也不希望舅舅们闹分家,于理,他却是能理解舅舅们渴望独立,养小家的心情。
等张幺妹端着两碗面条出来,两兄妹吃着热腾腾,上头还盖了两个煎得金灿灿荷包蛋的面条,心里既有感动,也有无奈。
“外婆,要不你到我们村住一段日子吧。我哥这差不多天天往镇上去的,毛豆又要上学,这家里就我一个人住着,也很无聊啊。”
吃面的过程中,李妍年试探着这么和张幺妹说道。
张幺妹笑了笑,还是摇头拒绝了。
“好孩子,外婆也想去,可是不成啊。我去了,家里这地谁种?再还有这收草药野菜的事情,我轻易也走不开。再说我跟你外公都在这村里住了大半辈子了,这出门就都是老熟人老邻居,到了你们村,我谁也不认识,住一两天还好,住久了我可不习惯啊。”
李妍年心想也是,这就跟老人家从乡下进城一样的,离了自己熟悉的环境,老人容易没有安全感,没人交流,只会更寂寞。
“那好吧,外婆,你跟外公有空了就经常过来看看我。我跟我哥有空了也经常过来看看你们啊。”
张幺妹摸摸她脑袋:“好孩子。”
黑豆已经吃完了他的那一海碗面条,抹干净嘴,冲张幺妹说道:“外婆,您放心,我跟二妞有空会常来的。大舅舅他们……”
张幺妹一听到黑豆提张大宝,脸色立刻冷了:“别跟我提那几个没良心的,反正家里的钱也分了,地也分了,我没什么欠他们的了。”
黑豆支吾道:“外婆,大舅舅他们其实也很后悔,他们说……”
李妍年连忙扯了扯黑豆的袖子:“哥,别说了,一说外婆又要生气了。大舅舅他们不是闹着要分家吗,这次分了就正和他们心意了。外婆说得对,反正钱也分干净了地也分干净了,外婆这儿没什么他们能惦记的了,以后就别来往了,过年也别回……”
张幺妹一着急:“年不回来过他们还想去哪过?回丈人家?可别做梦!没有大年三十不在夫家过年的道理,要回娘家也得等年初一!”
话一说出口,张幺妹就自觉自己中了外孙女的激将法,瞪了李妍年一眼,笑骂道:“小机灵鬼!”
李妍年嘿嘿笑道:“外婆,您就是嘴硬心软。嘴上说不想大舅舅他们,其实心里想极了,是不是?您啊也别跟大舅妈她们斗气,这一家人斗着斗着,就成真生气了。到时候大舅舅他们真的被您赶着去了丈人家过年,您可就悔吧。”
张幺妹嘴上说:“他们敢!”
心里却打着鼓,并不敢打包票。毕竟连分家这种事,都是自己向来最相信,也最疼爱的大儿子话赶话地逼着自己坐实了的。几个儿子现在是翅膀硬了,他们老娘的话已经不灵了,到时候被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到丈人家过年也不一定……
这么一想,张幺妹心里又有些难受起来。李妍年适时开口安慰道:“外婆,大舅舅他们都还想着您呢,不信你问我哥,他跟几个舅舅一起在饭铺上干活,舅舅舅妈们怎么想的他都很清楚,是不是,哥?”
忽然被点到的黑豆连忙点头:“二妞说的没错,大舅舅他们其实早就想回家来看看了,吃过几次闭门羹,心里还怕外婆你怪他们呢,舅妈们天天哭,都说是自己不好,惹您和外公生气了。”
张幺妹有些不信,但心里还是很受用很舒畅的:“真的?你舅妈真的天天哭?”
黑豆就算是当场造的谣,这会儿也得硬着头皮当真话应下来:“千真万确呢。舅舅舅妈们都在担心外婆外公不肯原谅他们,后悔着呢。”
张幺妹脸上有些得意,嘴上却说道:“哼,他们没我这么个老太婆管着,心里高兴的很吧,你们两个就别哄我了。”
李妍年看一眼黑豆,让他见好就收,别再夸大了,不然过后说出去的话圆不回来,可就有的好看了。
“外婆,外公怎么还没回来啊?”李妍年换了话题,查讨起徐樟树的行踪来。
张幺妹不太在意:“谁知道呢,大概又跟小张喝上酒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外公啊,这年纪越大,酒瘾还越大,我让他弄些好的喝吧,还不肯,就跟老张两个成天买些浑酒渣,说是就要这样的酒才够味。家里又不是没那个钱让他喝点别的,这老头子,耳朵根子也是越来越硬,说都说不得了。”
李妍年仓库里正好有之前猫超一分钱翻牌翻来的福利,总共有八瓶小包装的白酒放着没动过。一来是家里没人喝酒,二来呢做菜也用不上这种高酒精度的白酒,所以她处理完标签等信息,就放着那几瓶白酒没管过。早知道徐樟树爱酒,她早就借花献佛,拿出来给他尝尝鲜了。
“那我这回真是带对东西了,”李妍年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摸摸地往箩筐的旱稻种子里放装着白酒的瓷瓶,“外婆,这些就是之前跟你们提过的旱稻种子,另外,东家还给了几瓶酒,我想着家里没人喝,或许外婆你们家里来客人好这一口的还能拿出来招待一下客人,所以顺道也都带过来了,您瞧瞧,这有好几瓶呢,要是外公喝着觉得好,我赚了钱就给外公打酒喝。”
张幺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知道你乖,又孝顺。行,那这些我就都先收下了。你们两个吃完了赶紧去天井里凉快一会儿,桌子放着我收拾。现在外头日头毒,歇个半个时辰再回去啊。我这就给你外公送瓶酒去,也让他尝尝,这可是外孙女的孝心啊!”
李妍年都要被她说的不好意思了,不过是买了东西后的一个随单赠品而已,就算正价买,也是很便宜的白酒,根本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东西,不值得张幺妹这样夸了一遍又一遍的。
张幺妹拿着酒兴冲冲地去了,留两兄妹在家里歇凉。不过两人等了又等,直等得睡了一个短觉醒来,别说是他们外公徐樟树,就是送酒去的张幺妹都没回来。
“怎么了这是,要不咱们上里正家去看看吧,别是出了什么事。”
黑豆也同意李妍年的意见:“去看看也好。咱们要回家也得跟外婆他们打了招呼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