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行仍在半醉状态中,抬起头朦胧一看,眼睛竟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锦衣华服,坐在马上高高在上俯视着他,好似他是个囚犯,而他在审问他一般。
安行不由得来气。
他不屑地笑了一声,“你谁啊,凭什么抓我!”
有人厉声道:“大胆,这是宁王殿下,还不跪下!”
韩戒没时间理论他的不敬和大胆,仍旧问道:“你是不是曾在太医署任职,名叫安行?”
安行眼中带着挑衅的神色,道:“我就是安行又怎么样?老子懒得受那些愚昧无知老匹夫的鸟气,早从太医署辞职不干了。难不成我不当太医了,你还要治我的罪不成?”
见他便是安行,韩戒便不再与他废话,下命令道:“来人,把他带上马,速速带入宫中!”
“哎哎哎?凭什么?!凭什么抓我!”安行挣扎着,却被御林军拿麻袋套住了脑袋,捆粽子一般捆住,然后扔在马背上,往皇宫疾驰而去。
入宫以后,在韩戒的带领下,张大全和押着安行的人抄近路,来到了彩云殿中。把安行送到韩允与莫妍面前。万幸他到来时,莫茵还有一息呼吸尚存。
谁知这安行却是狂妄至极,进了屋,连皇上韩允都不放在眼中,吵嚷了着骂人。韩允吩咐人帮他清醒清醒,妙珠手脚利索地端来一盆凉水朝他泼了过去。这才算叫他安静下来。
莫妍,与得知女儿出事,匆匆从家中赶来的莫谦夫妇等救人心切,等他冷静,急忙上前来道歉,莫妍更是纡尊降贵与他福身行礼,求他救侄女一命。
安行不徐不疾要求换身干净衣服,之后又要求屋内所有人,除了莫妍外,其他人都得推出门外,他才肯为莫茵诊治。
事关紧急,韩允也便不与他计较这么多,带着房内其他人都撤了出来。
方氏倒在莫谦怀中,低声啜泣。韩戒来到莫骏身旁,低声问道:“茵儿妹妹一定能平安无事。”
莫骏不出声,韩戒又道:“这安行据说是戒毒高手,他一定有办法。”
“多谢殿下对我妹妹所做的一切。”莫骏嗓音中带着一丝悲切说道。
韩戒责怪道,“你我何必说这种话?他是你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莫妍打开房门,惊喜地对门外的众人道:“茵儿醒了!”
这四个字无疑是眼下最动听的字眼。莫谦夫妇与两兄弟还有韩戒,都一起涌入房内。
众人进来一看,躺在床上的莫茵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脸上中毒后青紫也消退了大半。只是还很虚弱,躺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滞。
方氏一见女儿果然被救活了过来。连忙对着安行跪下来磕头,千恩万谢。莫谦也抬手深深作揖,“多谢安大夫,救了小女一命。”
安行摆摆手,请方氏起来。而后道:“这位小姑娘中的是五叶莲的毒,我方才已经开了药方,只需用整株七叶莲熬水,三碗熬成一碗,一天两次,连服三次,便基本能将毒素清除。”
韩戒便发现安行的手掌上缠了一条手帕。似乎受了伤。如今人多,他也没机会与莫茵说话,便将注意力都在安行身上。
他注意到安行说的毒物名为五叶莲。便暗暗记在心上。
外头韩允见莫家姑娘已经醒了,便吩咐了人待会儿带着安行去前头领赏,然后离去。
莫妍送韩允离开后,才重新进来,对方氏与哥哥忏悔道歉不迭。莫谦道:“此事该是茵儿为你替你受次罪。怪不得你。”
方氏也道:“宫中生存艰险,妹妹也是受害者。”
安行收拾了自己的先前来穿的衣物便与莫妍告辞,而后便退出门来。
韩戒急忙跟着出来,叫住安行,上前来问道:“安大夫,方才我听你说莫茵妹妹中的是五叶莲的毒。那你可知这毒产自哪里?还望安大夫不吝告知。”
安行笑了笑,将韩戒上下打量了一番,“如果我没猜错,你便是宫里人传说的,那位当今皇上还未登基时,与婢女所生的不受人待见的大皇子吧。”
韩戒没想到这人居然当面揭短,但他自小早已被人嘲笑讥讽的没了感觉,便淡然自若承认,“没错,正是我。”
安行倒是意外了一下,没想到他戳破他的身世,他竟然没有一丝恼怒的迹象,心中忍不住对他另眼相看了些,得意地笑道:“殿下既然想知道这毒是哪儿来的,那我便告诉殿下。这五叶莲据我所知,喜阴暗潮湿环境,东岳只有历河以南下游的湿地沼泽中才长有。五叶莲提炼出的毒液无色无味。中此毒的人,会全身发紫肿胀,最快片刻便会毙命,像莫家姑娘这样只是沾了些微毒液的,救治不及时,也会在一天之内身亡。而与它并生的则是七叶莲。二者差别只是叶子的瓣数。但是许多人都会把它混为一谈。幸亏我天生便是识毒专家,解毒圣手,因此才有机会救了里头的莫家小姑娘。”
“安大夫妙手回春,为莫茵解毒,韩戒感激不尽。”说着,韩戒抬手对安行深深一揖。
安行见他还算懂礼,朗声笑起来,“感谢么,我自然会向你家皇贵妃娘娘讨要。她已经答应我了。现在我得去皇上那儿领赏了,再会殿下。”
安行潇洒地随着领路太监离去。韩戒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将他所说的五叶莲的来历牢牢记在心中。
一夜就此安然过去,莫茵转危为安,莫谦与莫骐莫骏都离开了皇宫,只留下方氏留在宫里照顾女儿。
关于那下毒之人,韩允在一大早便差遣人过来与莫妍说,他已经知道是谁投毒害人,只是因着正是年节,不好抓人见血,破坏了宫里祥和气象,因此暂且监视着那人的举动,叫那人再逍遥法外几日。
莫妍听闻这般说,心里便有了数。将一切交给韩允处置。她自每日陪着莫茵恢复身体。
与此同时,韩戒则在暗中调查宫里他心里怀里的人,哪一位是从厉害南岸来的。既然安行说这种毒产于历河以南,那便极大可能凶手就藏在历河南岸入宫的人之间。
他查了几个人的入宫档案。发现这其中只有郑淑妃最符合这个条件。她的父亲如今掌管历河水师,正是朝中的风云人物。韩戒将此前莫妍在秋猎时遭遇的刺杀与这次投毒联系在一起。想起曾有两名刺客在被御林军围住时,服毒自尽。他脑中有灵光一闪而过。
他匆匆叫上莫骏,便去找张大全。在路上将自己所想的一切告诉莫骏。莫骏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他的怀疑不无道理。
两人在署衙中见到了张大全,向他打听当日两名服毒自尽刺客的死状。
张大全回想了一番,又翻出案宗来查看,果然那服毒自尽刺客症状与莫茵中毒后的表面症状一致。皆是浑身上下发紫。
两人从张大全署衙中走出来。
“所以,是郑淑妃对我姑母下的毒?”莫骏难以相信地低声,“甚至连秋猎那天刺杀我姑姑的都是她?”
“她一个深宫女人,哪有本事找刺客,弄毒药,我看是郑家的某位与她密谋。”韩戒冷声道。
莫骏道:“如若果真如此,那郑家人与郑淑妃合谋毒害皇贵妃娘娘,可是该杀头了!”
“正是,可惜我们没有证据能证明。只凭郑淑妃出身与五叶莲毒就断定是她谋害娘娘。”
两人互看了一眼,便都不做声了。是啊,没有直接证据,仅凭他们找到的这些,哪里能定的了郑淑妃的罪。
回宫后,韩戒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父皇那里试一试。如今是他母妃的女人是他最宠爱的妃子。他要是知道有可能是郑淑妃捣鬼,比他更有权力调查这件事。
谁知当他在朝阳殿将自己查到这些证据,对韩允讲后。韩允批阅奏折的笔,只是顿了顿,便又继续书写起来。
“没想到,你对你母妃静心到如此。她没白疼你。”
韩戒对父皇竟然不对他说的这些直接回应,便又道:“父皇,后宫中有这般歹毒的女子,若是不加以处置,只怕后宫永无宁日。还有那郑家人,郑淑妃作恶,不但不规劝开解,反而助纣为虐,与以下犯上有何异?还请父皇不要对郑家掉以轻心。”
韩允将批好的奏折整理好,又拿了一本来,边浏览边对韩戒道:“你说的这些,父皇早就知道。没有动郑淑妃,只是因为当下正是新年,见血不吉利。另外,郑家人掌管水师,这些年也是劳苦功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不能伤了老臣子的心。”
“那莫家对东岳也曾劳苦功高。”韩戒脱口而出。他实在为莫妍这两年所受的委屈感到生气。但是说完,他便后悔了。这无异于揭了父皇的伤疤,损了龙颜。
韩允果然在听到他这句后,顿住笔头,抬起头来,俯视着站在阶下的韩戒。韩戒一看气氛不对,立即躬身道:“儿臣冒犯父皇,求父皇责罚。”
韩允却是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毛笔,笑道:“你说的不错。莫家和郑家一样,对咱们韩家江山都劳苦功高。只是,当一个臣子功劳极盛,已经到了奖无可奖,赏无可赏时,对韩家却不再是好处,而是危险了。多的是人想要坐如今我朕坐的这个宝座。朕不得不防。且你还小,并不知道当年莫谦与安王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厚。安王对这皇位一直不曾死心,朕不得不防。所以,莫家就算是忠心耿耿,朕也得有所顾忌。而郑家人现在风头正盛,也没有大的过错,在南地声望极好。贸然动他,只会遭到百姓误解,民心涌动。”
韩戒似有所悟,神色凝重,“所以,父皇,你是不会处置郑淑妃了?”
韩允微微叹息,道:“郑淑妃所犯之罪,足够死几回了,自然不会留着。朕再为了朝廷安稳,你母妃受了委屈,朕也得为她出口气。只是身为皇帝,需要顾虑的方方面面太多,不能叫她完全出气罢了。”
韩戒得知了这样一个结果,知道背后主使会受到惩罚,便也心满意足了。
“母妃与父皇心意相通,自然会理解您的难处。”
“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