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重新，给大人唱。”
“……渚……渚漫夕楼，望不见情江水……”
曲唱的颤颤巍巍，琴拨得摇摇欲坠，淑儿奏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观察姜鸠的反应。
“……喜相逢，憎别离，青山不见子规……”她如履薄冰的弹着唱着，却听着他“叻啷”一声，将杯子在桌上不轻不重的一放，淑儿胆战心惊的手一抖，“铮”的弹裂了一声琴。
假装平静的屋里，终于被这声琴撕开，泄出尴尬。
淑儿僵了身子，又抚了抚琴弦，深呼吸了几轮，清了清喉咙，又抬手自刚才断的地方开始抚琴，絮絮唱着：
“汨汨赴晚溪……湍湍似九……”不料又是“铮”的一声，又多送了一音。
姜鸠轻叹了一声，摇摇头。
淑儿来之前，妈妈和她耳提面命，千交代万嘱咐，这位爷是宫里的大人，一定要小心伺候，她反而愈发紧张，频频出错。
她一起身转向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子恕罪，公子……”
“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个人叫破锣。”姜鸠将小酒杯在手里把玩着问。
“啊？公子您……找他……”
“这叫破锣的，不会是你吧，弹得我耳朵疼。”姜鸠冷冷道。
“我……奴家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公子恕罪……”她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闷头求饶，兔子似的胆儿。
“这就是她说的弹琴唱曲儿好？”姜鸠稍微重重搁了一下酒杯，淑儿肩膀一缩，不敢说话了。
淑儿跪了小一会儿了，姜鸠半天没什么动静，只听他在那儿自己喝自己的，也不说话也不让她起来。淑儿想起进来时。
妈妈说了，这位爷是有钱的官老爷，若是讨了他的欢心，恐怕几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到她身上了。
淑儿咬咬牙，壮着胆子，爬了起来：“公子……淑儿好冷啊……”
“那你去把窗关了吧。”姜鸠看也不看她。
淑儿也不是这意思，还是只好起身去把窗合上了，回来时，听到他道：“来替我多温几壶吧。”
机会来了，淑儿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的，红着小脸，腼腆的靠过去，正要将酒倒进酒壶里，又听到姜鸠突然开口：“你可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把她扔出去吗。”
“……淑儿不知。”
“因为她把酒撒在我衣服上了，”姜鸠微笑着看着她，又看看她手里的酒壶，“你最好收起你那点心思，就不要再和我玩儿这套了。”
淑儿心头一颤，自己已被他戳穿，不由得紧了紧手里的酒壶，讷讷道：“是……淑儿一定好生伺候公子……”老老实实给他烫酒。
姜鸠看着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傻了，这样一个外头的小姑娘都有这样的心思，何况是甄家明争暗斗里长大的甄婉呢，哪里是甄婉变了，分明是他一开始都没看清她。
“公子……在想什么？”淑儿试探着说。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姜鸠衔着杯口，若有所思道，“莫非你们女人，都是这么九曲玲珑心。”
为何突然这么说？淑儿含糊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公子何出此言？莫非是为情所……”
“你还没有资格能来问我话。”姜鸠突然面若寒霜，淑儿一个寒噤，不再开口了。姜鸠沉默了片刻，才道：
“我有一位朋友，他对一位高门姑娘一见钟情，两人一见如故，气味相投，十分谈得来，久而久之便互生情愫，可这位姑娘总是若即若离，似乎还与他人有非分牵扯……
我的朋友知道她不好，可是仍有不舍，依你看应怎么做呢？”
一个朋友？这一看说的就是他自己吧，淑儿也不敢瞎说，便揣着明白装糊涂起来：
“公子……的这位朋友，依淑儿拙见，既然公子的朋友还有情，为何不多争取……”又想起他不喜别人发问，立即改口：
“应当多争取，既然能吸引不同的人，这正说明是位好姑娘，只是也许这位姑娘心里也在摇摆不定，是选公子，还是选别人。”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姜鸠执着的纠正。
“好好，你的朋友。”淑儿只好应声，你说是谁就是谁。
“倘若她本就是算计我的朋友，而不是在两人中犹豫不决呢。”姜鸠又说。
“这……那公子和那位姑娘的感情未免太过浅薄，不堪一击了，何苦把人想的这么不堪呢？”淑儿笑着说。
“我说了，不是我，是我的朋友。”他纠正道。
“嗯，我说错了，那就是你朋友。”淑儿点头。
“你不懂我为什么这样想她。”姜鸠又觉得与这么一个局外人，说也说不清，索性闭口不谈，喝闷酒起来。
“你不是说是你朋友吗。”淑儿道。
“你的嘴还不只是唱歌时难听，说话起来也十分难听。”姜鸠厉声道。
“哦，那我……”淑儿表示自己不说话了，专心为他烫酒。姜鸠喝着，越喝越不快活，又道：“你去请几样小菜来，冷的热的都请几样。”
“公子吃得辣吗。”淑儿询问道。
“凉菜可用一点。”姜鸠想了想说。淑儿应声，便乖乖出去了，妈妈正在一楼来回踱步，着急怎么讨好楼上那樽大佛，一抬头见淑儿也出来了，急忙往楼梯那儿迎过去：
“你怎么下来啦？大人把你赶下来啦？还是你哪儿伺候不周到？”
淑儿急忙安抚：“没有的事，那位爷让我来请几样小菜，不好干喝酒啊，说冷热都请几样，冷菜了下点辣佐。”
“好好，还不快去！”妈妈急忙推搡身边那小厮催他赶紧去布置，那小厮赶紧跑了。
淑儿在身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准备就在一楼坐下歇会儿，才一坐下，就围过来一群姐妹，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的：
“淑儿，那公子可有刁难你啊？”
“他给你小钱了吗？”
“那位公子和你说什么啦？”
淑儿给她们缠得没法，胡乱搪塞道：“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没一会儿，菜也来了，妈妈又催着淑儿快送去楼上，不能让那公子久等了。
托盘里搁着的都是几样小菜，也都是红苑最好的小菜，晶亮的扮耳子，码得整整齐齐的香卤牛肚，猪油炸的金亮色的圆子，搭了一碗鸡汤煲出来的汤单单闷的青菜汤。
淑儿闻着直咽口水，摇摇头，不敢多耽搁就上去了。
拿着托盘顶开了门：“公子，我回……”
“去拿个吃食拿个五六年，我还以为你是做菜去了。”他点了点面前的桌子，让她把东西放下。
淑儿知道这公子性格古怪，也不多计较，就把东西放在桌上了，将菜一一布置，坐在他对面：“公子……我还唱曲儿吗？”
“别唱了，你唱我怎么吃东西？”姜鸠皱眉，伸手要去拿筷子，淑儿却轻车熟路的先拿了筷子，问：“公子要吃哪样，淑儿帮你……”
“不用你夹。”他伸手没好气的说，一把抽出了她手里的筷子，自己夹了肉圆吃。淑儿有些讪讪的收回手，自己在这里和伺候的丫鬟也没什么两样，自己也捞不着一点油水。
淑儿见他一人吃着菜，喝着酒，也不说话。自己干坐着，看人吃，也有些不舒服，但也不能说什么。
夜渐渐深了，姜鸠其实吃得很慢，菜吃的少，酒喝得多，一会儿已经让人送了几坛子上来了，还是麻木的喝。
淑儿有些坐不住了，笑着引道：“公子，夜深了，我们不如先休息……”
“你若是困了，就自己回去休息罢。”他摆摆手道。
“……公子不同淑儿一同就寝吗？”她有些忸怩的，期期艾艾道。
姜鸠脑海里又浮现出甄婉和那个男人眉目传情的样子，不由得上来一股气，郁结不散，沉吟片刻，道：“你说的对，不过你还是多陪我坐一会儿罢。”
“……公子这么发愁，为何……索性去和那位姑娘说清楚罢，何苦在这里借酒浇愁呢。”她按了按姜鸠要拿起来的酒壶道。
姜鸠松开酒壶，低低笑了两声：
“你说得轻松，你又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是想与她说清楚，可是她自己也不愿意见我了，我那时是想与她说清，可她就像不认识我一样，我猜她已经是在拒绝了。”
可是她为何不一开始就说清呢？偏偏在我已经对她……
姜鸠看着她狡黠又羞怯的双眼，细细咀嚼了几遍她的话。
谁离了谁活不了呢？我过去不也是一个人过的吗。
“可能吧，可能我离了她不行的……”他沮丧的笑着摇摇头，起身道：“更深露重，姑娘还是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