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
慎刑司的太监总管之流在慎刑司虽然匆匆忙忙打扫过、却依旧比紫禁城其他宫中都要脏上不少的门口前边跪了一地。
这倒不能怪慎刑司的人打扫不尽职尽责了,宫中但凡是有点儿地位的主子,都断然不可能到慎刑司这等腌臜地方来,若说皇宫金碧辉煌到好似人间仙境,那么慎刑司便当之无愧地是十八层地狱。那想得到有朝一日,玉帝和王母,秦临恭与尤歌会亲自到这儿来走一趟?
尤歌也无心摆什么架子,只想赶紧绕开这一群人,好早一些见到长清——适才如玉与她解释过了,这慎刑司说白了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长清那般虚弱的身子,好不容易才调理好了一些,怕是在这慎刑司中受上半柱香时间的苦便要被打回原形。
可秦临恭似乎在刻意拖延时间,又是走神般让他们跪得久些,又是让王福盘查清楚慎刑司中关押着多少犯了错的宫人,眼见着王福下一步就要问慎刑司中关押着的宫人一一做错了些什么时,尤歌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皇上,时候不早了,臣妾有些乏了,还是早些将人领回去罢。”
慎刑司的总管已经弓着腰打算起身,秦临恭却道:“既然皇后乏了,就此摆道回宫如何?”
尤歌真是觉着今日的秦临恭格外地斤斤计较,吃不得一丁点儿的亏。
“倒也不至于那般困倦,还是先将人领回去要放心些。”
如此,秦临恭才终于一挑眉毛,道:“那琴师姓甚名谁?让总管将他提出来便是。”
尤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姓常名星。”
慎刑司总管听见了名字,便顺着去找了。
秦临恭漫不经心般问道:“那个常?那个星?”
“回皇上的话,时常的常,星便是天上星。”尤歌答,尽量将这两个字与“长清”二字拉得更远些。
“天上星。”秦临恭轻声念着,而后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道:“好名字。”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的打算,底下的宫人自然战战兢兢地候着,一时间慎刑司门前静得只听得见里头听起来极远的几声惨叫。
片刻后,慎刑司的总管便出现在尤歌眼前,跟在他身后的,是被架着才能勉强走出来的长清。待到长清走近了些许,尤歌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裳沾了水和灰,混杂在一起,好不狼狈,像是被毒打了一番。况且长清双眼已经阖上,眉宇间却依旧是极痛苦的神色,显然是还在昏迷中。
尤歌只看了这一眼,便怒从中来,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几个站着的宫人一瞬间都跪下了,高声求着饶,连带着被架着的长清也险些被甩了出去。
如玉得了令,赶紧上前将人接过来。
“本宫宫中的人,你们如何敢滥用私刑?!”尤歌还是气,气得不行。
“冤枉啊娘娘!奴才不知道这是临歌殿的人,送来的大人只说是犯了大错的宫人,要奴才好生毒打一番……奴才、奴才要是知道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就是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下这个手啊!”若不是这慎刑司的总管生得一副膀大腰圆的皮囊,这么哭喊着、求饶着,兴许还能让人有些许想要放过他的想法,可他偏生就是。
慎刑司总管这么一番话,简直是变相承认了长清遭过毒打,在尤歌的火头上浇了一壶油一般。让尤歌一时间连半点儿慈悲的心都消散殆尽了。
“将他拖下去,如何对长清的,便加倍对他!”尤歌一张美极了的脸蛋此时冷得像是凝了霜华,若是仔细看了,还能从一双琥珀色的瞳仁里头找出肃杀的意味。
慎刑司总管登时便如打了霜的茄子一般,几乎被吓晕过去,对长清的手段若是来上双倍,他这小命是肯定不保了。于是慎刑司总管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在场的、唯一能阻止尤歌却一直没有言语的秦临恭。
可他没有想到,看着放肆的皇后的秦临恭,脸上竟然带着满意而颇为欢喜的神色,秦临恭根本不担心尤歌娇纵,事实上他恨不得尤歌再娇纵些,最好娇纵到了天底下除了皇后这个位置,便再也没有旁的位置能够给她如此娇纵的本钱的地步。尤歌再怎么滥用权力,即便是将宫中但凡是看不顺眼的宫人都杀了,他也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甚至会替尤歌大摆庆功宴。
其实秦临恭这称得上是颇为诡异的神情并不隐蔽,只是尤歌此时整颗心都挂在了长清身上,一面差着宫女去让太医到临歌殿候着,一面盯着几个侍卫小心翼翼地将长清抬起来,连一声招呼都不曾与秦临恭打,便匆匆离开了。
临歌殿
在两位太医忙了大半个时辰,又让半是清醒半是昏迷着的长清喝下一碗粥后,临歌殿中才消停了下来。
凌云犹豫了许久,才决定开口对尤歌道:“娘娘,宫外的宅子已经可以住进去了。长清公子的身份进不了宫中的乐坊,待在临歌殿中怎么也不是办法,难保以后不会再有今日这样的事情。依凌云看,让公子尽早出宫,才是对公子而言最为安全的法子。”
尤歌没有片刻的停顿,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便拒绝了。“皇上根本是在骗本宫。长清尚在本宫眼前时,本宫都护不住,还能期盼到了宫外皇上便会收手么?”
虽然秦临恭没有明说,可他自从得知了长清在临歌殿中,便三番五次明着暗着用长清来威胁她,这若是说秦临恭不知道所谓的琴师“常星”便是长清,便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可公子在宫中待得越久……”皇上就越不会放过他。凌云没说出口的话,尤歌也都了然于胸,可她不能告诉凌云,说他们根本没有打算在宫中久留。
尤歌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此事……本宫会自行处理,你不必再去管那宅子如何了,放着便是。”
凌云听了,倒的确安静了下来,可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凌云又想起了关于这些宅子的其他事:“娘娘。”
尤歌轻声应了,等着下文。
“皇上晓得您在宫外置办了宅子。”
尤歌不可谓是不诧异了,难不成这就是秦临恭这几日态度如此奇怪的理由?或许秦临恭只是知道了她在宫外置办宅子,以为自己要离开皇宫,才日日将她留在勤政殿过夜,她误会秦临恭了不成?可她分明不曾在秦临恭面前提过这件事,连只言片语都绝对不曾有过,秦临恭怎么会知道?
“如何得知的?”
在这宫里头,里里外外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就只有尤歌自己、长清、和眼前的凌云了。
凌云倒是极其坦诚地承认了:“娘娘恕罪,是奴婢办事不周,置办宅子时该是有人跟在奴婢身后,彼时没想到会是皇上的人,便没有向娘娘禀报,此时看来……”
其实买个宅子……也不是说不过去。尤歌大可以随口扯个谎,甚至说她是为凌云买的,凌云的年纪也不算小了,若是在宫外,此时兴许已经嫁做人妇,买来做嫁妆还是说得通的。
真正让尤歌感到担心的是凌云之前找长清下落时,是否也被秦临恭的人盯上了。
凌云也想到了尤歌会有这样的顾虑,在经过了心中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凌云道:“还请娘娘放心,关于长清公子的事……皇上该是毫不知情的。”
“若是这样便好。”虽然凌云这么说了,尤歌心中也总是还有三分顾虑。她仔细回想了适才在慎刑司门前,秦临恭看见长清容貌的一瞬间,是什么样的反应,可她自己彼时只顾着看长清,竟然什么也回想不起来。
正想从凌云口中得知更多细节时,长清的手指小幅度地动了一下,便缓缓转醒,尤歌只好暂且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