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期到得比想象中的快，秦临恭那日来得也比尤歌想象得要早上许多。尤歌刚醒不过一个时辰也就是秦临恭刚下了早朝时，连龙袍冠冕都尚未来得及换下，便匆匆摆驾临歌殿，不知是怕尤歌反悔，还是纯粹地想早些见到她。
尤歌恰好正在向长清叮嘱着如何解释他面颊上的伤，才能将这太过明显的证据掩盖过去，于是一声拖长了尾音的“皇上驾到”竟在忙乱中让尤歌有了被抓包的错觉。
挂上一个惯常用的、浅浅淡淡的笑，尤歌道：“皇上来得很早。”
“朕总想早些来见你。”秦临恭走过来，极其自然地将尤歌拘在身前的手裹在自己手中，牵着尤歌坐在高位上，道：“琴师准备好了？”
长清坐在桌前，如玉很快便将琴抱到他面前。等到长清将所有弦都调好了，甚至已经将一首曲子行云流水地奏了一半时，秦临恭眉毛微蹙，打断了他、
“朕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长清还没有什么反应的时候，尤歌依旧被秦临恭握在手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惹得秦临恭略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皇上此话怎讲？常星不过一介草民，哪来的福分一睹天子真颜？”长清语气平平淡淡，与秦临恭这个皇帝说话时的口吻，和与旁人的并无二异。
“是么？”秦临恭忽然将尤歌的手松开，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径直朝长清走去，直到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步时，秦临恭才停下，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长清面颊上三道凸起的疤痕。“皇后你看，这三道伤痕，是不是很像你的一个故人？”
尤歌的笑又苍白了几分。长清却依旧十分镇定，好似他们在谈论的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似的。
“回皇上的话，草民幼时顽劣，独自进山间玩耍时遇上了狼，虽捡了一条命，面上的伤却永远留下了。”长清照着尤歌编好的故事说着，一字一句都清晰得很。
秦临恭的目光从他面颊上移到了眼眸中，声音冷了些道：“朕问你了？”
长清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地道：“皇后娘娘与草民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并不熟稔，想着娘娘不会知道草民幼时之事，便冒着大不讳答了。”他这话算是滴水不漏，彻底迎合着秦临恭的心思了。
一抹玩味的笑出现在秦临恭唇角，那种“秦临恭其实知道一切”的感觉又开始在尤歌心头徘徊。
“皇后就不曾好奇过么？”
所幸秦临恭问的问题并不刁钻，尤歌心念一转，答道：“自然好奇过，只是想着常星兴许不愿提起，便不曾去戳人痛处。”
这是在指责秦临恭不近人情。
而后秦临恭手一挥，示意长清继续未竟的曲子，自己坐回了高位，却没闲情逸致听下去了很明显，他讨不到什么好处也耍不来什么威风，再听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秦临恭没兴致继续说了，尤歌却想起来一件事，抱着先发制人要好得多的心思，开口道：“皇上，臣妾前些日子在宫外置办了宅子。”
秦临恭当然知道，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想着拿来做文章，于是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想起来，只顺着她的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想着凌云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毕竟跟着臣妾许多年，出嫁时总要有些嫁妆才说得过去，便提前做了些准备。”
尤歌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秦临恭的表情。可秦临恭是真的一头雾水，完完全全不明白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尤歌为何也要跟他说，故而尤歌这也是无功而返了。
好不容易等到长清这两首曲子弹完，秦临恭连一刻也不愿再等，准备带着尤歌一同回勤政殿，却没能将人拉动。
“皇上，到午膳的点儿了，用了午膳再走罢。”尤歌并没有直视秦临恭，只是语气中不含情绪地道。
“不必，勤政殿中也该备好了午膳。”
尤歌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要挪动步子的意思，隔了一会儿才道：“那臣妾不送皇上出去了，臣妾饿了。”
“你不与朕一同回去？”
秦临恭的眼睛登时便眯了起来，狭长的眼睛带着冷血动物所特有的威胁感，盯着人时总是能让人十足地不自在。
尤歌便忍着这股子让她想要将秦临恭的手甩开的不自在感，轻轻地摇摇头，道：“皇上自己去罢，总是待在勤政殿叨扰着，百姓大臣们都要说闲话。”
不知为何，尤歌明明已经做好了要与秦临恭啰啰嗦嗦地纠缠上一阵子的打算，秦临恭却没再说什么了，只是自己背着手，低声念了一句“摆驾勤政殿”，便带着人干脆地走了。
尤歌愣在原地，越发觉得最近的秦临恭与以前不大一样，更难看透了。
“怎么？”
尤歌回头去看，说话的人是长清，他此时已经抱着琴，默默地走到了尤歌身后。
摇了摇头，尤歌道：“我总觉得皇上这样不大……”
长清不能会意，眉毛轻挑，等着她的下文。
尤歌却没继续说下去了，当真让宫人们布起菜了。
长清上回想着摸清楚地形时，在宫中走了没一会儿便被抓了，尤歌自然不可能再放他出去。虽不至于将人软禁，却也的确是约法三章了。
如此一来，此事又不能声张，能够承担起规划逃跑的路线的，就只有尤歌自己了。照常理讲，尤歌在紫禁城待了五年有余，加上刚进宫时也没少动逃跑的念头，对宫中该是极其熟悉的。可不知怎么的，或许是蛇毒还未清，或许是那个未降生的孩子带来的“一孕傻三年”的效果，尤歌硬是没法想起宫中的“死角”是个什么地方。
而秦临恭在见过长清之后，也不曾对尤歌放松半分，依旧除了早朝与夜里外，都恨不得与尤歌粘在一块儿。
勤政殿
“皇上，”尤歌轻声唤道。秦临恭听见了便从奏折上移开目光，望向尤歌。“近几日……若是没有旁的事，臣妾想多在宫中走走。”
这话从尤歌口中说出来，不可谓是不奇怪的，她半月之前还日日夜夜全身心地恨着皇宫，怎么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开了？除非尤歌接下来的一句话准备说她想着找几堵最薄的墙砸了，否则秦临恭就没有办法不下意识地联想到她与长清在中秋前夕的计划。
于是秦临恭不加多想地道：“不行。”
“为何？”尤歌话头跟得很紧。
“朕做事需要理由么？”尤歌忽然觉得朝中、民间的传闻有了道理，秦临恭的确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
一时间尤歌便被噎住了，想了好半晌才想出对付的法子：“那皇上干脆将臣妾用镣铐锁起来如何？一辈子困在这紫禁城中，倒如今竟连紫禁城中也不能走动了么？”说着，尤歌还做戏做全套地将双手手腕并在一块儿，向着秦临恭的方向一伸。
一般人此时该拒绝了，再顺带着说上几句软话，兴许就同意了尤歌的念头。
可秦临恭能和别人一样么？秦临恭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她并起来的手腕，眸中竟然有流动的光华，颇有些兴奋样子道：“朕一直想这么做，既然你说了……”
秦临恭站起身来，眼见着就要将外头候着的王福招进来，尤歌不能不被吓到，赶紧将手藏到身后，秦临恭这才作罢，极其轻地笑了一声，道：“说罢，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兴许说了实话，朕便会应允你。”
实话？尤歌心中还是有点儿反叛的念头，倒真有想要将事情和盘托出的冲动，只是她的理智十分清晰地告诉自己，若是她那么做了，与此事有半点儿关系的人都是难逃一劫。
“臣妾想学画，画江南山水固然是做不到，总不能连画这宫中的假山溪水都做不到罢？”尤歌说这话时，眼皮半垂着，遮住了眸中光华，看起来倒确是十足的沮丧。
秦临恭没有立即接话，尤歌便明白此事大半是成了。
“行，只是让王福跟着你。”果然！
尤歌当即便答应了下来，她尚还只是看一看地形，王福跟着便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