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歌殿
尤歌回宫后的第一时间便吩咐了如玉,若是王太医回来了,便让王太医到临歌殿中去候着。
只是王太医花的时间似乎比尤歌以为的要更久一些,尤歌在临歌殿中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之久,才听见如玉禀报说王太医到了。
“王太医,长清的伤势如何了?他醒了吗?”王太医的身影刚出现在尤歌的视线内,尤歌便坐直了身子,迫不及待的问道。
王太医不疾不徐的作揖行礼后才道:“皇后娘娘,微臣之见是,长清公子的伤势,一开始其实并不严重,只是长年累月的拖着那么重的锁链,才将伤势拖得更加严重,微臣已经将长清公子脚踝中的木钉取出,可他的骨头已经有了一个洞,要完全长好恐怕是不太可能的。只能好生养着,尽量不要让他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
“养着,要如何养着?可是要用名贵药材?”尤歌紧接着王太医的话说,没留下一点点儿空隙。“王太医不必在此事上省着,若是太医院中没有的,本宫便发悬赏令让普天之下的百姓都帮着找。只要是对长清的伤有一点好处的,都可以用上。”
王太医却摇了摇头,道:“这倒不是药材的问题,长清公子所需的药材都是些寻常药材,莫要说是太医院,即便是民间的那些寻常药房也都可以找个齐全。只是如微臣刚才所言,公子的脚踝中有两个孔洞,故而不可干粗活重活,能不能以双足行走时便不。”
尤歌完全没有犹豫,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便想好了如何安排。
“微臣也发现长清公子有近几年落下的病根,每到梅雨天气,或是阴冷地方,双腿都约莫会如同浸在寒窖里头一般,这个病根也难以除去,只能在平时注意保暖。”
这倒是让尤歌有些犹豫了——她想将长清从礼部侍郎王敏手中解救出来,依照长清现在身体的状况,将他带出来,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囚禁他,尤其是到了寒冬腊月,京城中北风呼啸,街上都是刺骨寒冷的风霜,唯有紫禁城中,因常年烧着炭而暖和些许。
难不成她也要像秦临恭一样,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成为一个用权力束缚他人自由的人么?
这突然涌入脑海的想法,让尤歌不禁打了个冷战。
“京城的天气,长清受得了吗?”若是长清的身子,不适宜呆在京城,他们便南下去最暖和的地方。
王太医不置可否。他想尤歌是清楚的,若是在紫禁城中当然受得了。
“娘娘也不必太过挂心,微臣已经派了微臣的一个弟子,去照料长清公子,微臣虽不敢确凿地说能让长清公子的状况好一些,却总不至于让他的境况更恶化。”
那一点儿想要将长清囚禁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想法在尤歌的脑子里不断回转,于是她也听不太清王太医生说了些什么,只确定了长清的境况不会更差,便让王太医走了。
如玉见尤歌久久沉默着,便上前絮絮叨叨的念着今日听见的小道消息:“娘娘,奴婢听说皇上已经将那位高贵妃的妹妹送回去了。这人可入宫,还不到半个时辰呢,奴婢还听说,皇上又放话了,说是后宫,只要皇后娘娘一个人便足够了。”
前面这半段尤歌不知道的,却也并不关心,充其量只是,给了她另外一个理由去找秦临恭罢了。这后半段吗?他是亲耳听着秦临恭说的,一时间心下竟只有皇宫中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想法。
不过她的思绪怎么也算是被拉了回来。
叫秦临恭的话说,三日后大理寺中的人便会去抄王敏的家,若是要将长清带回宫中,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可这紫禁城毕竟在秦临恭的眼皮子底下,尤其是尤歌身边的人,秦临恭虽嘴上不怎么说,可心里大概都是门儿清的,多出来一个人,怎么也会被发现。
若是将长清易容一番,再变个名字,兴许秦临恭就不会发现。
这固然是心存侥幸的想法,可尤歌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三日后
尤歌没费多少力气便将长清提前带走了,却又充满了私心地拉着长清躲在街角看礼部侍郎王敏被抄家的惨状。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看见王敏府上那块烫金的牌匾被拆下来砸碎的时候,长清心中是觉得非常痛快的。而更令他感到宽慰的是,王敏带着枷锁,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时,面上那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和手底下妻妾家丁的,哭喊,求饶……
长清不免有些感叹,若是当年王敏不曾骗他说府中只是要一名琴师的话,长清根本不会被戴上镣铐,也不会被王敏软禁了这么好几年,更别提他根本不愿回想的自己的娈宠身份。
而如今对他施加了这一切的人,正因为不堪枷锁的重负而跪在了地上。
“长清,我有时倒真的觉得因果报应竟有些道理,王敏三年前用一副枷锁困住了你,而如今他因为你被另外一副枷锁困住。”尤歌说这话时的声音很轻,颇有些恍惚感。
说罢,尤歌便扭头去看长清,发现长清的一双眸子虽然一如既往的清亮,可如今其中却满含着恨意,这恨意浓烈到了尤歌毫不怀疑长清能生啖其肉,饮其血的地步。
“长清,你恨他么?”
长清目光如炬,依旧死死的钉在王敏身上,只多了一声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笑。“你可知我这三年来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居然问我恨不恨他?我何止是恨他,我简直想手刃了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
长清这字字句句说得太过用力,尤歌几乎能听到他咬碎一口银牙的声音。
“长清……”尤歌轻声唤他。
长清这才侧过头看她,双目中的恨意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尤歌习惯了的云淡风轻和柔情蜜意。“我这样子……吓到你了,是不是?”
尤歌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内疚,若不是我,你也不必承受这些折辱磨难。”
秦临恭承诺过,会让王敏在他眼前被凌迟。长清虽不曾亲眼见过任何人被淋湿的模样,却也曾听说过,这是天底下最残酷最血腥的刑法,要将活人身上的肉,片成薄片,一片片的片下来,刽子手的动作之快,之精准要到了能够确保在最后一刀下完之前,受刑者都不会死的地步。
幻想一下那个场面,长清似乎觉得这些折辱和磨难,也能够被抵消。
于是长清嘴角扬起一抹温和到了极致的笑,道:“不必,你是将我从这牢笼,这污泥中解救出来的人,若是你还觉得亏欠于我,那全天底下的人莫不都到了欠我一条命的地步?”
许是太久不曾见过长清这样的笑容,尤歌一时间竟看得入迷,愣怔着立在原地。
直到长清的笑僵住,面色也开始转白,额角沁出点点细小的汗珠时,尤歌才想起来王太医说过不可让长清久站,赶紧将人搀扶着送上马车。
在马车里头坐定了,等到长清的面色好上了些许,尤歌才开口提自己的想法。
“长清,如今王敏被抄家了,我本想在京城中为你置办一处宅院。可我后来又再三想过了,万一被王敏府上哪个对你怀恨在心的人找到了你的下落,我却保护不了你,那我一定这辈子也原谅不了自己。”尤歌不自觉的絮絮叨叨起来,只希望那两个刺眼的字,能再晚些被自己说出来。
“可我目前虽然能够自由出入紫禁城,可每一次也至多逗留两个时辰,其余的时候我都见不到你,我不放心。”
再怎么不愿意说出口,这毕竟是最好的办法,怎么也躲不开了。
“故而我想,或许你愿意用一张与你的长相截然不同的面容,与一个你并不熟悉的名字在临歌殿待着呢?”
长清闻言,闭上了眼睛,眉间微蹙着,似乎有些痛苦。“你想我易容随你回宫?”
尤歌点头,错开目光不再直视他的眼睛。
“你若希望我这样做,我便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