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歌下意识站了起来。
长清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这哪里是那个出尘绝艳的长清……这分明是一具立着的白骨。还有这镣铐,怎么有人敢禁锢他?!
尤歌不忍心再看下去,侧开了目光,转而向王敏喝道:“还不快将镣铐解开?!”
王敏又是一副被吓坏了的鹌鹑样,却并不叫人动手卸下镣铐。
长清一直静静地在一旁立着,目光近乎贪恋地黏在尤歌身上,他人虽瘦脱了形,可还是好看得紧,与尤歌一身华丽衣装陪衬出来的美艳雍容相比,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思。
虽说长清从秦临恭处先一步晓得了尤歌会来见他,可当亲眼见到尤歌时,却又是不一样的体会。
尤歌几乎没怎么变——自然是抛去这一身华丽的过分的衣裳,尤歌还是自由的,想去哪儿便可以去,她甚至有了能让别人不自由的权利,而可笑的是,当年长清落得那般下场,始作俑者便是给她这些权利的人。
就在尤歌要发怒之际,长清开口了——声音沙哑了不少,可尤歌还是听得出当年的影子。
“解不开了,尤歌,你看,这镣铐是穿了我的骨头而过的。”长清轻轻掀起过长的下衣,露出了枯瘦的脚踝,双脚脚踝正中处果真穿着铁环,十分可怖。
只这一眼,瞬间击垮了尤歌始终抱着的幻想——幻想长清也许过得还不错。
尤歌一度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可这一刻,又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长清从来见不得她哭,从前是,现在也是。他拖着镣铐缓缓而动,将尤歌拉近自己怀中,他的胸膛虽然枯瘦,却也依旧为尤歌敞开着。
“悠悠一生,长歌随行……尤歌,你可还记得这话?”长清用手掌轻轻在尤歌背上拍着,柔声道。
“我如今虽有些狼狈,成了这个样子,可我看见你如此风光,心中还是替你欢喜的。”
“风光?”尤歌从他怀中挣开,哭红了还挂着泪珠的眸子睁大了,带着不可置信的意思问。“你竟也觉得我这样是风光么?你可知皇宫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个金丝鸟笼,在我眼中,紫禁城和你脚上穿骨而过的镣铐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长清伸手去拉她垂在身侧的手,依旧态度温和。“对不住,是我不对。莫要为我而动怒,”
“你有什么不对?!”尤歌忽的怒火攻心,再也忍不住,甚至对自己一直以来都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吼了出来。“长清!你不是江湖侠客,也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不是所有的错都是你造成的,你不必将所有东西都一肩扛住。有什么不对?你为什么要说自己不对?不对的,从始至终一直都是我啊……”
尤歌吼完这几句话,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眼见长清居然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凌云赶紧上前扶住了尤歌,生怕她再一个不稳。
“当初若不是我贪财,为了一点点银子,便想碰碰运气,想着秦临恭或许认不出我了,才进了宫。我今天不会被囚禁在皇宫中,你也不会,不会落得这般境地……”
长清眼皮极其缓极其慢的上下眨了几下,才回神一般开始成为一个鲜活的,有动作的人。
“倘若如你所言,我当真有了权力,如此风光……我又怎么会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连你也保不住?”尤歌说得入情,凄楚非常,
“孩子?”长清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尤歌难不成是爱着秦临恭的么?二人之间竟然还有了孩子?!
凌云听到这儿,余光扫过了依旧在地上跪着的王敏,以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冷声道:“出去!”
王敏则是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
王敏这幅度极大的动作,像是当头淋下来的一盆冷水,让尤歌从梦中惊醒,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是,我有过一个孩子,因为我被贵妃下了药,而那晚,在我身边的男人恰好是皇帝,而不是其他的人。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贞不洁不自爱?”尤歌深而满含眷恋地望着长清的双眸,这好像是长清身上变化最小的地方了。
长清赶紧摇头否认,脸上镣铐声响,急匆匆朝着尤歌的方向走了两步——尤歌之前的那几步踉跄和他愣在原地的反应,让二人之间有了不小的距离。
“不,不会。你在我眼中永远是这世上最干净最纯粹的女子。”长清语气真挚,连眸子也变得更加清亮。
尤歌正想再说些什么,凌云便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附在她耳边道:“娘娘,您昨日答应了皇上,若是皇上让您出宫,您今日便与皇上一同用午膳。时候不早了,该动身回宫了。”
尤歌只好将自己已经放到了嘴边的话再吞回去,这话一说,话匣子便彻底打开了,没有半个时辰,怕是走不了。
尤歌看长清的最后一眼,是落在他脚踝上穿骨而过的镣铐上的。尤歌话语中竟听得出恨意:“我一定替你报这个仇。”
临歌殿
尤歌一行人刚进宫门,便被如玉拦了下来。
“娘娘,皇上已经在临歌殿中等着您了。”
而后如玉便领着尤歌脚步匆匆地回了临歌殿。
秦临恭果然坐在正厅中,旁边站了十来个太监,手中都端了盘子。
见尤歌进门来,秦临恭便让太监们布菜。
“今日出宫散心得如何了?”秦临恭问。
尤歌顺从地坐下,替秦临恭添了第一碗汤,才不紧不慢地道:“尚可。”
“你说想要出宫散心,朕便允了,可为何散完了心,还是这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出宫散心本是好的,可在回宫的路上,臣妾想起了一件事。”
秦临恭挑眉,声调上扬:“哦?何事?”
尤歌却欲言又止起来。
“臣妾不知当讲不当讲,臣妾若是说了,未免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秦临恭一笑,夹了一筷子鱼放到她碗中,道:“但讲无妨,倘若有人敢污蔑你挑拨离间,朕也会替你主持公道。”
“皇上可还记着前些日子——因着皇上连着数日不曾到臣妾这临歌殿来,临歌殿中的吃穿用度甚至都被克扣。彼时臣妾没有追究,可礼部的人竟如今还试图克扣着,臣妾觉得这不仅仅是看不起臣妾,也是不将皇上您放在眼中。”前半段是为了让秦临恭回想起来,也为了让他起怜惜之情,而后半段,则是要将屎盆子往王敏身上扣了。
尤歌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也没有几分控诉的意思,只像是话着家常。
“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事?你放心,朕一定彻查此事,还你一个公道。”秦临恭皱了眉,两片薄唇也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
“不必了,”尤歌赶紧接着说:“臣妾已经知道此人是谁了,礼部侍郎,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