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娘不知想起什么事,颇为伤心的退出了房间。回忆中当年的他紧随其后,细声询问安慰,“如娘,不要太伤心了。你这样,我也担心。”
如娘沉默良久,突然说:“其实我不是我娘的孩子。”
他自然有些意外,却也不太意外。难怪她长的不像她娘,和哥哥站在一起也不像是天生的一家人。
“但你娘待你比待你哥哥还仔细。”
“我知道。”如娘掀动嘴皮,却也什么也没再说。
空间斗转,同一间房,不同的气氛,已是许多日之后。
楚夫人和老太太在逗着床上珠圆玉润的小女娃,小女娃大概只有一两个月大,还不太会笑,只睁着两个大眼睛好奇的瞅着围着她说话的大人。楚雄坐在桌旁喝茶,时不时往床上望,笑的鱼尾纹叠了三五层。
“恭喜楚大哥,这下家里热闹了。”
如娘默默退出了房间,两个男人同时一愣,楚雄催促他快去看看。
他在后院井边找到默默垂泪的如娘,如娘一见他,往他怀里扑去。
投怀送抱,平生第一次,他愣住,却蹙起眉头。
“告诉我,怎么了?我想想,楚大哥抱回来小阿楚,全家人都疼的紧,你也很开心,不是吗?这会儿却哭起来,究竟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小阿楚可怜。”豆大泪珠滴下,如娘的声音却很清晰的自胸膛传来,“这么小的孩子,父母怎么忍心遗弃?天下做父母的,为什么都要那么狠心?既然狠心,又为什么要生下她们?”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出来。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乱世要出那么多的枭雄一样,天下为什么总是这般纷乱。他只能伸手轻顺慢抚她的背,无声的告诉她,不管何时,有他在。
“四岁那年,爹带着娘亲还有姐姐和我走亲戚,爹爹和娘亲去买东西,叫我和姐姐在那棵大槐树下面等,可是我和姐姐也走散了……他们再也没有回来找过我,直到娘带我回家,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再也回不去曾经的那个家。”
虞安想了想,只能安慰道:“天下纷争不断,一直不太平,也许他们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在找你,只是天下太大……”
“不是,不对。”如娘缓缓的摇头,轻轻的呵笑,“有次夜里我有听到过爹娘的对话,当时我不太明白,但是当他们不见了我反而全部都懂了,他们是故意不要我的,他们就是故意的。许多事情我已经不太记得了,比如我曾经的家在哪城哪村,爹娘姐姐叫什么都长什么样子也都模糊不清了,可是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夜晚爹爹无奈却坚定的口气,说的是必要的时候只能丢下她。那个她,我没想到竟然是我!很清晰很清晰,槐花树不断飘下来的枯叶,看着那些零落在地的叶子,在小小的我心里却种下了很长很久一段时间的荒芜,真的是寸草难生。”
如娘倔强的抬起头,抬头抹掉脸上的泪,双眼渐渐含起笑,有些视死如归的味道,“我一直没有答应你的求亲,”他心中陡然一紧,就听如娘一气呵成的道:“爹娘是投奔亲戚借钱过日子的,可能觉得日子太难过,没必要多养一个也不知能活到多大的女孩儿吧,纵使这个女儿是亲生的。毕竟我有心悸,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身体的毛病原来叫心悸。”
如娘在他的凝视里有些紧张,“你现在知道我是一个身体有毛病的人了,并且这个毛病是有可能影响以后的孩子的,所以,你走吧。”怀里一空,如娘松开手推开他。
“你说什么!”他有些恼怒,将他重新拥入怀里,语言中全是无奈和心痛,“我终于知道你嫂嫂叫你大哥纳妾你大哥是什么感受了。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没有你,哪有我的今天。小小心悸而已,每一秒每一天都是我偷来的,无论如何我都要与你一起过!生死我们都要一起的!”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今以后我有了你,极好。
小阿楚的生辰就定在入楚家的这一天。
几天后,他和如娘成亲。冬日下第一场雪,他们的女儿早产出世……
回忆似是蒙上了一层灰,有些不真实,好的坏的,竟然都已经成了往事。
“爹爹,你发什么愣?”
袅袅的声音穿透迷蒙的往事,将沉浸在悲伤中的男子拉回现实。男子看着自己的女儿,分明与如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心中慢慢暖起来,虞安含笑,怜爱的抚了抚他如今唯一女儿的长发。
“袅袅,别问了,都已经过去了。”
袅袅心里是好奇的,可是她好不容易和爹爹重逢,如今也是几十天才能见一面没办法住在一起,实在不想因为那些都已经不在了的人和事而让爹爹陷入不愉快的回忆之中。她乖巧的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听爹爹问道:“今天与你一道的逛街男子是谁?”
袅袅狐疑的瞧着爹爹,“是大司空啊。”
虞安沉着一张脸不做声,袅袅纠结半晌,猛地反应过来,低着头只是问:“爹爹想说什么?”
“爹爹没有什么要说的,就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没想什么。”心知只是这一句无法说服爹爹,遂又道:“我只盼着爹爹查清楚你想查的事,等这里的一切完了,带我回去找楚楚,我跟楚楚两个共同孝敬你。”
虞安沉默以对。如果如娘还在,她们母女定是无话不谈吧。
不知道爹爹在想什么,唇边淡笑看着似是那般悲伤,她心里揪痛,弱弱的喊了声爹爹。虞安伸手抚她发顶,父母俩又续了一些旁的,袅袅慢了一步,虞安已经付了饭钱。
“爹爹,下次见面一定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好吗。”
她想知道爹爹过的好不好,吃喝怎么样……在她担忧和不舍的目光中,虞安重重的点头。目送她离开视野,他才转身离去。
秋风瑟瑟,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让人觉得无比的寒凉,带着说不清楚的黯然神伤。
再到布庄时,宇文邕倚窗落座,大概等的久了,桌上还放着一壶茶,他一边慢饮着一边以食指轻扣桌面。
袅袅几步走近,正要开口说话,听到一道压低的陌生男人声音,“的确没死。”
袅袅脚步一顿,也不是成心偷听,只觉进也不是,打算往旁厕挑布去。宇文邕像在沉思,缓缓才说:“北齐那边如何了?安排的人回信如何说?”
北齐!袅袅竖着耳朵听。只听见那男子说:“目前不能如何,差契机,不过已经埋好了几根线,看势头,应是有机会,错不了。”
“你,”宇文邕放下茶盏像是有事要吩咐,突然却又没了后句,反而提高了声音,“回来了就过来。”
安排的什么事?宇文邕在安排什么?还没听出个所以然,听到他这话,是在与自己说,便只好自走过去。
“虞姑娘。”
身形高大的玄衣男子与她点头打招呼,她抬头看时,只觉五官熟悉,只不过可能因为见的少,一时没能想起来他。
“你是……”袅袅实在想不起来。
男子面无表情,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侧头与宇文邕微微躬身,宇文邕点点头,他就走了。
“魑雷。”
哦,是他,的确没有见过几次面。
“你做什么去了这么久?”上下一看,“你买的东西呢?”
糟了,忘了。袅袅笑了笑,随口胡邹,“价钱没有讲好,还是算了。”
宇文邕不觉纳罕,“没叫你省银子。”与外间大娘交代一声,命把选好的布送往司空府,在大娘惊诧的目光中,拉着她就找到原来那间店铺,“我记得你当时看了很多眼,就是这里?”
袅袅傻眼了,“你,你要干嘛?”
“帮你剁价啊。”
不由分说,拉人进店,是一家古董店,我的天,我又没有来过……“咱们走吧,这里的东西是真贵!”小声与人说道。
宇文邕摇头,“你看中哪个?”
“两位好,看点什么?”
走过来一位三十多岁年纪的男子,眉目和蔼态度谦和的引他们往内。
袅袅只觉脸上一红,宇文邕目光有毒,一直盯着她看,她只好转身一声娇斥,“大哥啊!你家的东西我是不想要了!刚刚跟你说好的算我便宜,可你把价说的高高的,这不为难我一个弱女子嘛!你还说我不识货,你看,我们公子来了,你说,你觉得他识货不识货?!”
“我什么时候……”那男子被袅袅这猛然一些话给弄的摸不着头脑,待要反驳,见面前这位玉树临风,风姿出众的公子哥,一看就是非富即贵,那男子立马又诸多奉承,“识货识货,是我不识货。公子和姑娘慢慢看,我哪敢漫天要价,只会让你们称心如意下次还来我这里才算完呢。”
袅袅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见宇文邕挑了挑眉,意思是问她看中了哪个?她随手往后一指,宇文邕不觉好笑,“你确定?”
袅袅不由一愣,纠结的转头,心想,别是夜壶之类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