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你快来!”她惊讶的大喊着。
“怎么啦?”袅袅嘴里吃着羊肉,含糊不清的问着。其实她平素不爱吃肉类,这烤羊肉也是第一次吃,大概是因为宇文直带着辣椒粉,她放的多,便也不觉得腥膻。
“你过来,这墙上好像有东西。”
袅袅一听就来了兴趣,当下把手里的肉块塞到宇文直手里,朝楚卿詞跑去,“哪儿呢哪儿呢?”
宇文直拿了身旁的火把朝她们走了过去,“这么黑,你们看的什么?”
借着火的光亮墙上显出一副刻出来的山水画,倒也没什么奇特的地方。
“我以为是什么,原来就是一幅画,没意思,楚楚,你看你都耽误我吃肉的时间了。”
“好啦,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宇文公子找不见我们该着急了。”楚卿詞说着就要拉着她回去。
“他哪里会急,指不定正喝酒喝得高兴呢。”袅袅踢了踢脚下的木棒。
“那你的东西不要献给这位北周皇帝了?”
“什么东西?”宇文直突然插了一句。
“一副刺绣,不是什么好东西。”袅袅撅着嘴,眼睛巴巴的瞅着火中还在烤的羊肉。
“你要喜欢吃,我下次弄好了叫你。”
“一言为定。”
宇文直喊了两声,原先那两个太监闻声赶来,宇文直让他们吃完羊肉,吃不完带回去吃,别浪费了,还有要把这里清理干净。那二人自然喜出望外,猫腰送他们几步。
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到了清筵殿,又偷偷的溜了进去,才找到宇文邕,就闻到他一身的酒味。
“你看,我说了吧,他指不定喝酒喝的多高兴呢。”袅袅拽着楚楚的衣服小声嘟囔着,心里还是放不下他上次莫名其妙对自己发脾气的事。
“好啦,那宇文公子不是给你承诺了,下次弄好了再叫你吗?还这么斤斤计较的。”楚卿詞自认为看出了袅袅的心思,摇头叹了口气。
“明明和我一般大的年纪,老叹气什么呀,小心不好看,高公子不要你了。”
楚卿詞回头瞪了袅袅一眼,掐了把她腰间的肉,袅袅险些叫出声来。
“还知道回来的?”宇文邕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她们刚进来时他就看见了,果然是和宇文直在一起,“玩的高兴吗?”
“你只管喝你的酒,我自然玩的高兴,还吃了烤肉。”
“没出息,一个烤肉就把你收买了?”
“什么收不收买的,多难听,能好好讲话吗?”
宇文邕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袅袅亦哼一声,往他身后规矩站去。
大殿中一群舞姬舞到了尾声,不消片刻倩影皆退。
袅袅到底没有忍住,上前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绣,画。”
一指他座位旁的两样东西。
宇文邕猛然回头,自眸子里蹦出一抹深沉的嫌弃,“油腻腻的,站回去!”
撇撇嘴,站回去就站回去。
他抬手又是一杯酒入喉。
“四弟豪饮,今日是诚心要为兄破财?”
宇文毓的声音远远传来,宇文邕微微抬眸,他今日坐在几位文官之后,原本也没有怎么说话,一是没什么心情,二是没有什么要说的。此刻他注意这边,宇文邕已是半醉状态,笑着回道:“皇兄小气,微臣还您一个锦绣山河如何?不过苦于技拙,不敢拿出手,是以正在自愁。”
“哦?”宇文毓兴致颇浓,喜笑于颜色,“那还等什么?朕可要好好观赏一番。”
话毕,他身边的秦公公亲自过来,对他躬身一礼,宇文邕朗笑一声,将两物递了过去。
宇文毓见案上呈列,先一笑,“四弟果然出手大方。”信手去拿一份展开,入目一惊。
一一往下看。
一幅精致生动富有灵气的绣作,便在穿梭勾纳的丝线间,无声的显示出它的磅礴大气,尊贵高亢。
原是花汁浸泡的丝线,散发着清雅香气,入脾理气解郁。采用柳针绣法,取黑线三股,绣纳“暾将出兮东方”,线条折转灵活,再换一股金线勾边。复换黑线采用锁链法绣纳“照吴槛兮扶桑”,再用金线勾边。如此采用两种针法,勾边交错绣之。手指勾勒间是日神行天的壮丽场面,歌颂千秋伟业,灿烂辉煌。
宇文毓不觉吟出声来。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馀马兮安驱,夜晈晈兮既明。
驾龙輈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緪瑟兮交鼓,箫锺兮瑶簴。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馀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馀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朗朗上口,丰富感情,殿内人皆细细听来,处处深思。
“好好好!”宇文毓连道三声好,目光久久流连于绣作而未移开眼睛。
袅袅和楚卿詞对视一眼,不觉也是感慨,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宇文毓再探另一物,掌下略顿,袅袅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他这下会有什么反应。
将画卷打开,宇文毓温目细览。
画卷最上,是一轮熠熠生辉的太阳,迷离耀眼的光芒万丈。仙鹤蹁跹祥云穿过重峦叠嶂山脉,临空俯瞰着苍茫大地。青蓝二色主描高山流水,烟波浩渺,白练腾空,意境悠远。
广袤长空澄澈,山水相连不绝,炊烟袅袅人间味,鳞次栉比的房屋茅舍。
三千桃花灼灼开,画鹢轻随柳絮腾,溪流淙淙处,踏青折兰娇俏女,时也齐放风筝寻乐。(春)
杨柳依依,有女溪边卧拨莲蓬,对岸渔夫提筐归晚,旁侧三五孩童捉蝶嬉戏,鹤发老翁门前笑驻望。(夏)
落霞映着孤骛一齐往天边飞去,秋水长天共为一色,农田收割颇丰的老少喜笑颜开把家归。(秋)
鹅毛飞雪皑皑,红梅灼艳幽雅,枝桠斜覆亭檐,是友人宽坐相约晤,围炉烧酒吟诗作赋。(冬)
四季轮回,枯荣有序, 梦绕浮觞,流水畔叙幽情。
江山委秀,桃李荒荆。莺缕争堪细折,人间百年如是,四海升平。
田地榛荣,生机勃勃。如歌岁月,歌不尽的富贵安详,似水流年,流转往复的平稳康泰。
赋笔分携歌华年,八方朝贺表人间。千秋伟业功绩在,万民一心盛世天。
画技虽还有待提升,然心境空灵高深,妄绘人间富贵和乐态,总是虔诚的一番心思,内里添著多少孺慕感佩之情。忆之笔缀落成日,豪气干云胸壑流窜,与盛世同在的感慨,这些又怎可言传于人。
右下角一排小楷云:祝皇上新年快乐,大吉大利!祝北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百官屏声以待,宇文邕瞳眸微晃,宇文直饶有兴味的看着。
宇文毓默看良久,收画在手。缓缓才道:“这系何人所做?”
宇文邕从困顿中醒神,唔了一声,“技艺拙劣,皇兄有何赐教?”
“不,是朕有话要问。”
宇文邕默然。
宇文毓起身,朗朗说道:“酒已过三巡,众爱卿各自回去守岁吧。散宴。”
众人起身,“遵旨,恭送皇上。”
宇文邕走在前头,秦公公捧着绣品和画作跟在后头,一侧一个打着八角灯笼的小宫娥,四个人缓缓行走在北风微飒的夜在。
宇文邕带着姐妹两个赶来时,宇文毓候在一个亭子里,不知道他是在想着什么,两眼静静的看着稀疏几颗星子的夜空。
“皇兄。”
“嗯。”宇文毓即转身来,看到袅袅并不奇怪,指着旁边一位问:“这位是?”
楚卿詞优雅一礼,“民女楚氏,拜见北周皇上。”
“快起,地上凉。”宇文毓是朝袅袅看去,“是你在北齐的……表姐?”
袅袅眸中划过意外,还是点头道:“就与皇上说过一次,没想到您记性这么好?”
宇文毓摇头,“朕是从这两样东西里,看出的端倪。”
姐妹俩对视一眼,同时问:“您看出来了什么?”
“是无私。”三人还未完全懂,又听宇文毓说:“这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两个人之手,可是从细微处会发现,却是互有帮助。没有看出怕抢了风头而故意不与对方尽力的痕迹,反而给人一种,彼此间十分爱重和信任的感觉。也因心意相通,合作的天衣无缝,才会看的朕如此感动,心内惊憾久久无法平息。”
袅袅快被说哭了,“是皇上爱民如子,所以才能从画中绣品中看出这么多我们并没有刻意放进去的东西!是您有一颗大爱无私的心,才会觉得我们没有藏私!”
“是啊皇上,我们原没有您说的这么好,这两样东西制作的也粗糙,只是您看画却如同在看您的锦绣天下,所以才会沉思良久!只因为您一心全系黎民百姓!”楚卿詞亦满目山河空念远,“之前听袅袅提起您,我还多少有点……有点没所谓的感觉。因为我们的国君昏庸无能,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的痛苦回忆……所以对您,原本有的更多的是畏惧,但是没有想到,您果然是盛世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