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幽若见他,斯文有礼,不像是坏人,便点头答应,跟他一起去了他的营帐,进了营帐才发现,大概是因为他把伞都遮在自己的头上,他自己的一侧肩膀已经全部淋湿了。幽若有些不好意思,见他递来了,干的布巾,自己便没有用,而是先让他擦他自己的身上。
宇文护摇头,让她先处理她自己身上,然而女子固执的低着头站在那里,手里仍然抓着那个巾保持着递给他的姿势,站着一动未动。
这个女子,有脾气。
宇文护一笑,便接了过来,将身上简单掸了掸,再将布巾递给她,他用银钳往炭盆里夹了炭,叫她坐。
“你别拘谨,先烤一烤火吧。”
她坐在他挪来的矮凳上,头发渐渐的冒着热气,有些水珠顺着头发尖儿往下滴,宇文护看她一眼,她这个样子,倒似是遇到天大的难题了,只是他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问,便也只坐着,不好多说。
“请问……”
女子突然弱弱的说道,宇文护等着呢,她又不说了。
“你说。”
“有没有茶水。”她声若蚊吟,实在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宇文护微微一愣,立即起身给她倒了一杯。
“不久前才沏的,快趁热喝吧。”
独孤幽若接过来小口抿着,其实她不渴,她就是冷的慌。一杯喝下去,身子也渐渐暖了些微。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我看你在发抖,你这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还是要换一换,免得染了风寒。”宇文护询问着她的意见。
“不,不要,我不要回去!”独孤幽若也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只好又慢慢的说:“我在你这里坐一会儿,我先不要回去,可以吗?”
宇文护点头,“当然可以。”看来的确是和家人发生不愉快?
“你有什么为难事吗?可以把我当做大哥哥,跟我讲一讲,我或许可以当一个很好的听众。”他轻轻的说,有那么一刹那,心中很柔软,仿佛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真的是自家妹妹一般。他想怜爱于她,简单的关怀于她。
“也没有,我只是想我哥哥了。”独孤幽若只是这样说,多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哦,”宇文护缓缓应道:“我们往西是去长安,你哥哥领着几千亲兵是往南,这一时半会儿,你哥哥的确是无法回来,但是我相信不久之后,你们一家人一定能够团聚的,你不要担心。”
“哦。”幽若也没有什么说的,她紧了紧手中杯子,状似无意的问:“你认识方仁吗?”
宇文护不知她为何会问起这么个人,低头想了想,倒是有一点印象,“不认识,不过有一点点印象,你想知道他的什么?我倒是可以帮你去打听。”
“不不,不要。”幽若抬头又低头,“不需要麻烦,我只是随便问问。”
宇文护就没有多问,两个人坐了一会儿,宇文泰撑伞前来,倒是没有想到会碰到独孤幽若,他还没开口说话,倒是独孤幽若已然起身,半低着头与他二人说:“我出来有一会儿了,这就先回去了,两位请便。”
宇文泰原也没有什么急事,只是见人说着就往外走,况且天还在下雨,就顺手将伞递了过去,“拿着吧。”
“不用,也没几步路……”
“那我送你回去。”宇文泰不容反驳。
独孤幽若一惊抬头,立即就说:“那就更不用了。”说完接过他手中的伞,就走了出去。
宇文护看看宇文泰,问:“叔叔不追过去?”
宇文泰摇头,“她找你什么事?”
宇文护就把所见给说了,“叔叔慢坐,我去去就来。”
过了一顿饭功夫,宇文护从外进来,与宇文泰说了几句话,宇文泰一听,笑了。
“方仁这是色胆包天了吧。”
宇文护亦笑,谁说不是呢。
独孤幽若回去后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独孤库者一眼就看到她手中的伞不是自家的,正在问她呢,门外宇文泰叔侄来访。幽若一听,显得有些拘谨,就与独孤库者说自己先行退下,独孤库者没什么不依的,进门的宇文泰却把人拦住。
“我此番上门要说的事,独孤姑娘也请一起听听吧。”
他们父女二人对望一眼,独孤幽若便将伞依然放去了角落,亲自提了茶壶来为宇文泰叔侄上茶。
“两位请坐。”独孤库者指着坐垫说。
宇文泰微微沉吟,索性也就开门见山,“说起来冒昧,原要说,这是您的家事,泰虽与独孤兄同朝为官,实在也不好,过分插手。不过我既然知道一些事情,论情论理,我都应该据实以告,至于您再有什么抉择,那便不是我能够多言的了。”
独孤库者一听这话,知道有些严肃了,就慎重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宇文泰微微组织一下语言后方说:“方仁此人,原是跟着我手底下一个亲兵做事的,不瞒老人家,他为人倒是勤勤恳恳,忠厚老实……不过,他在几年前就娶过妻的。”
独孤库者微微拧眉,没有做声。独孤幽若有些不安的瞅着宇文泰,又看向宇文护。
宇文护便接着叔叔的话往下说,“娶妻不过三个月,他妻子就去世了,据说下葬的那天还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然后他们乡里就流传着他家是因为祖坟葬得不好,所以他们家娶进的妻子命都不长。他另外还有两个兄弟,他们的妻子分别是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和在孩子刚刚落地后不久就突然去世了。这个事情在当时军营里也是广为流传,还是叔叔手底下的一个亲兵给压下去的……前辈有没有发觉,那方仁一说话就没完没了,好像是在顾自说着话,丝毫注意不到旁人的反应?”
独孤库者细细回想,“没有啊?他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有的……他的确是这个样子,好像他说着说着就一直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里……”独孤幽若咬着唇瓣,不太确定的看向宇文护,“他这是怎么了?”
宇文护不想吓着女孩子,慢慢的道:“他平日里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据说因为妻子过世他一度太伤心,也风闻了家乡里的各种传言,所以变得性情有些古怪,时常的有人会看见他在自言自语,长篇大论,但是说的话好像是在和别人对话,不瞒姑娘,他的确异于常人。”
独孤幽若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亦有些埋怨的看向父亲。独孤库者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宇文泰亦轻轻一叹,“这些事原本不该我叔侄来说,只不过我与大都督也算是认识许多年,平日里虽也有些不和,但也只是在政事上政见略有不同,总归我也希望他的家人一切都安好,这如今大都督不在路上,泰便自作主张,将知道的一些事情据实以告,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见他二人起身,独孤库者亦离座,苍老脸上是很复杂的神色,“丞相大人言重了,待我儿如愿凯旋,一定叫他登门拜谢。”
宇文泰欲言又止,与宇文护前后出了营帐。独孤幽若安静的坐着,什么也不想说,独孤库者送人走后回来,便亲自出去打听了一番,得出的东西虽然不如宇文泰说的详细,却也差不了太多。那个方仁,的确有些问题。
独孤库者狠狠咳嗽了两声,一想到自己差点就将自己的女儿推向一个深坑,他心中难受至极,再想到前段时间大夫说的话,他……越发咳的重了。天上又下起雨来,牛毛细雨,依然冷人心肺。
“叔叔……”
独孤库者隐隐听到这声,下意识就躲在一棵大树之后。
宇文泰背手在身后,身侧跟着身材消瘦的宇文护,宇文泰微微应了一声,显得颇为漫不经心,“你说。”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宇文泰摇摇头,“没什么,只不过这雨阻挡西行之速,我总怕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宇文护点头,却说:“侄儿不是说的这些。我是说,独孤家那个姑娘……我看的出来,你颇为怜惜她。”
独孤库者浑身一震,绝对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
“那又如何?”宇文泰轻轻一笑,“护儿想说什么?”
“有花堪折直须折不是吗?叔叔既然看上了她,那便是她的造化,才刚又为何不直接与独孤老前辈说清楚?叔叔就不怕老前辈把她再许给旁的什么六七品小将军?独孤姑娘品行样貌都非比一般,叔叔不心疼,我都觉得可惜。”
宇文泰好笑看了一眼宇文护,缓缓摇头,“你只知道说这些,你倒不想想,我已经有了两位夫人,且我比她大十几岁,你觉得,独孤前辈会忍心让她宝贝女儿过来给我做妾?以独孤如愿在朝中的地位与威望,她的妹妹就是给丞相大人做正妻,那也是配得上的。”
宇文护一听不乐意了,“做叔叔的妾,总比做七品将军的没命妻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