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哭着摇头,满头的大汗,“他不是负心汉,是我们没有缘分……楚楚,你不可以这么说他,啊!”
被她的叫声吓到,那边产婆却不准她一直叫,叫她忍着痛保持体力。
袅袅终是坚强的。
诞下一对龙凤胎。
她震惊不已。
痛哭一整夜。
“为什么我不能生,长恭,你休了我吧!”夜晚,她哭着对长恭如此这般的说。
长恭发脾气了。
自从相识以来,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怒火冲天。
“你把话给我收回去。”他满眼通红,双手揽住她的肩膀,“别说你还在调理,就是御医说你真的不能生了,这辈子,我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你!楚卿詞,郑卿詞,定是要和我共白头的人,没有孩子,有什么要紧?袅袅才生了两个,和我们自己生的能差多少?”
“可是,我,你不能因为我而断了……”
“闭嘴,你再多说一句,我——”他盯着她的眼睛,终究说不出太狠的话。
她抱住他大哭,“我不说了,我永远不再说了,是我错了对不起。”
长恭疼惜的将她抱住,亦有哽意,“不要再说傻话来伤我的心了。”
她拼命点头,“白头偕老!”
可是,他们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袅袅回了一趟北周回来,她怕袅袅郁结于心,陪了好几个日夜,终于累倒了。
袅袅要去请大夫,她不准,袅袅却非常坚持,“为的我病倒的,再不让我请大夫,你想让兰陵王一剑结果我?”
拗不过袅袅,终是叫大夫看了。
“劳累所致晕厥,好在胎儿无损,不过母体羸弱,须静养十日为宜。”
大夫的话听在耳中不太真实。
毕竟八年多了,好像已经习惯了甚至承认了,她生不出孩子,却突然被告知她怀孕快两个月了,她怎能平静呢?
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长恭闻声而来,一脸担忧,袅袅却仰天长笑,惹得她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姐夫啊恭喜你要当爹了,你以后可是三个孩子的爹啊,我看你力气再大,怎么同时背他们在背上玩!”
而事实证明,长恭还真是能。
并且她和袅袅闲来无事,会将他父子三人一起玩耍的情景都画下来。
这也成了她后来最大的痛。
长恭人太刚正,直爽,早为高炜所忌惮,更是因为与北周战役中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而被天子子民歌功颂德,更编有《兰陵王入阵曲》,高炜早有除之而后快之心。
一杯毒酒,是他最后的忠诚。
是他对他们所有人最后的护佑。
她知道,高炜一定是拿亲人的命,在逼他。
而那个逼,才是打倒长恭最后的那根稻草。
她没有哭,出奇的平静。相比袅袅和三个孩子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她只觉眼中干涩。
她记得她生大宝的那夜,他流下热泪,“再也不生了,就这一个孩子吧,我好怕……”捏着她手的手劲是那样的大。
嬷嬷抱来孩子给他看,他将脸一转,“抱走。”
她急声道:“你不看看抱抱吗?”
他闷声道:“不看,他险些害你难产。”
她一愣,哑然失笑。
这么个大男孩呵。
“去抱抱,否则,”她忍笑威胁,“你以后也别抱我。”到底嬷嬷在,她声音极小的道。
这次轮到他愣了。
急忙忙从嬷嬷手中抢过来孩子,一看就移不开眼睛了。
抱孩子的姿势是那样的熟练。
他的表情那样关注和欣喜,她流下幸福的眼泪。
恍然又记起大宝第一次喊爹爹时,天下第一美男子开怀的笑意呵,月儿还吃起醋来。
嗯,因为是月夕节生下的他们,所以袅袅取了紫月和白华,姐姐和弟弟。
他们六个人,度过了很开心很开心的六个年头。
两个娘也时常来府邸看望三个孩子,养母在御史府给亲娘作伴呢。
除却每逢孩子们齐声喊爹爹,袅袅偶尔会发起呆来,其他时候,所有人都很开心。
长恭劝过袅袅,叫她回去北周看看,袅袅缓缓摇头,“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她不说话,长恭只是问袅袅,“你不觉得遗憾么?”
袅袅笑了笑,走了,没有说话。
她知道,怎么能不遗憾呢。
他们这一生,都有太多的遗憾了。
姑母,姑父,母亲。爹爹,娘亲。宇文邕,袅袅,高长恭,她。
如果说,长恭的离世,没有压垮她,那么袅袅的骤然死亡,几乎逼她再也醒不过来。
因为长恭去时,她身边还有袅袅,袅袅总叫她要好好的,说大宝还小,她心里多么难过,嘴里如何的感觉在嚼蜡片,也照样能吞下吃进嘴里的东西。
再有孩子在跟前,她一直装得好好的,只有在夜深人静时默默的躺着眼泪。
也会想起宇文邕曾经对长恭的评价,“宁折不弯,更是一味的愚忠,他将来——”是那样的中肯到位。
几乎夜夜以泪洗脸。
她知道,袅袅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她从来不戳穿她。
但是她会陪着她在床的那一头默默掉泪。
她知道,袅袅的心里也苦。
又担心这她。
她知道袅袅的身子不好,渐渐的,便也不哭了。
当悲伤无处发泄,只剩满心苦涩,人们的归宿又都在哪里?
转眼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传来北周皇太后薨逝的消息。
不过,跟他们无关了。
在长恭牌位前上了一炷香,出门找孩子去了。
恍然又是四年过去。
这日两个大人和三个孩子去赶集。
是的,自从长恭去后,他们搬到了山东兰陵王府,真正的与世隔绝。
集市上太热闹,早已长得比楚卿詞和袅袅还高的白华在前头替他们开道。
大姑娘紫月拉着快要十岁的大宝走在他们前面,听到袅袅默默的叹息,楚卿詞像很懂她的心事似的,“在想,该帮月儿找个婆家了?”
“可不是么?”袅袅苦笑。
她也苦笑。
没有男人的把关,她们两个女人家绝对不能够掉以轻心。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迸发出一道凄厉的喊叫声,“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
是啊,是带着哭腔一样的调子。
自高长恭被高炜毒死之后,宇文邕攻齐的大军势如破竹,在高炜先后又弄死段、斛律几位大将之后,宇文邕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手,于建德六年正月,也就是五七七年,率军乘胜围剿邺城,一举攻陷,俘北齐后主父子,灭北齐。当日邺城皇宫,他悲声长叹,“若兰陵王高长恭建在,邕岂能抵邺?”
宇文邕统一北方之后,在位期间,摆脱鲜卑旧俗。整顿吏治,使北周政治清明,百姓生活安定,国势强盛,宇文邕生活俭朴,能够及时关心民间疾苦,对子民一视同仁,半点周齐之分也没有。
可惜明君有心却无命。
宣政元年五月,也就是今年——五七八年,周帝率诸军伐突厥,五道俱进,本来气势汹汹,却突然因病诏停进军。六月,疾甚,病危,还军长安,当月病逝,年仅三十六岁。
据说谥号武皇帝,庙号高祖,葬孝陵,传位长子宇文赟。
这些消息,自然是斛律哲带来的。
他们在街上被人群的骚动挤得差点出不来,幸亏是斛律哲找到他们。
他们和斛律哲是邻居,自从高长恭去世,他们搬来山东,没过多久,斛律哲带着妻子郑若仪亦投奔了来。
说是早就看重兰陵王府这一块的风水,还说高炜那小子到底是有点良心,虽然收回兰陵王府的牌匾,到底把宅子留给了他们孤儿寡母的。
哦,是,斛律哲和郑若仪在一起了,个中原因,一言难以述尽。
反正缘分本就奇妙。
他们膝下如今一儿一女,都还只有八岁的六岁。
听完斛律哲的话,袅袅却一笑,“他死了,就这样死了?”
斛律哲其实已经差不多猜到袅袅和宇文邕的事情了吧?
因为郑若仪是知道袅袅当年随宇文邕回北周并又来投奔楚卿詞夫妇的事,当时袅袅怀孕,他们虽然整整七八个月没有出府门口,斛律哲却进的来,是知道只有袅袅怀孕一事的。他个大嘴巴,这件事情上却没有问,算他聪明一次,否则。长恭定会揍死他的。
长恭……
郑若仪捧了一杯凉水给袅袅,顺便捏捏楚卿詞的手。
“谢谢。”袅袅禁不住又道:“是病死的,还是被害死的?”
斛律哲摇头,“我想,大概只有皇宫的人知道了吧。”
突厥公主没有诞下孩子。
很多人说,是皇上不想要蛮夷血统的孩子。
也有人说,是突厥的想更好的控制和利用公主,所以不准她怀皇帝的孩子,给她下了药。
至于事情真相如何,好像也跟他们无关了。
因为,人已经死了,以他们的能力,也不能去报仇。
袅袅晕倒了,一个时辰醒来,是被大夫扎针的。
大夫叫她不能心情太激荡,这样对她不好,袅袅乖巧的说知道了。
像个没事人一样。
第二日,袅袅提议说,回一趟桃花村。
楚卿詞答应了。
“你们去吧,家里有我。”郑若仪说。
袅袅冲她点头,意在谢谢,刚一转身突然跑回去抱住郑若仪,“谢谢你。”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以前的敌人变成现在的朋友,亲人。
世事如棋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