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嗜酒如命。
她担心对他的身子不好。
那日她想到一个办法,自认为是绝招。
她找了一把梯子,上到屋顶,大声喊着阿护的名字,“你不要再喝酒了!”
宇文护以为她要玩以死相逼的把戏,可把他逗乐了。
她没有。
她火红的裙角随风飘荡,像一只精灵。星光熠熠的眸华,全是对他深深的眷恋。
“有个文王曾经告诫担任大小官员的子孙们说:不要经常饮酒。并告诫在诸侯国任职的子孙:只有祭祀的时候才可以饮酒,要用道德来约束自己,不要喝醉了。文王还告诫我们的臣民,要教导子孙爱惜粮食,使他们的心地变善良。要好好听取祖先留下的这些训诫,发扬大大小小的美德。阿护,我是文王的转世,我今天要来劝你适可而止,你听是不听?”
她说她是文王转世的时候,微微昂着头看着天上万千星辉,那是他记忆最深的一次对她心动。
飞身而上把她带下来屋顶。
深深吻住她。
“云落,我的爱——”
她将他火化了。
两年后,搂着他的骨灰坛子,登了一次香山。
安全登顶之后,已是气喘吁吁。
“阿护啊,我们做到了。在以前呢,我还以为我们这一辈子已经失去了在一起登山看风景的机会,但是我到底还是做到了。你记得吗?那年我又偷偷溜出来和你约会,我说我们隔壁家的一对老人,携手登山回来,女的一点事也没有,男的却累的躺在床上三天没有起来。我听说之后笑的肚肠都打结了,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笑,,我说‘因为那个男的蠢啊,都已经五十五岁的竟然还背着他的同伴登香山,难道不要命了嘛?’当时你就笑了,你说:‘等将来你五十五岁了我也背你登香山’,可是我拒绝了,我说:‘等你五十五岁的时候,我才四十多岁,我又不是走不动,我干嘛要你背呢?等我五十五岁的时候,你背我登山吧。’你笑着说:‘等你五十五岁了,我都已经六十多岁了,你确定我背得动你吗?’我笑着说:‘咱们家阿护啊,英俊神勇,就是到了七十岁也还被背的动我的’,你哈哈大笑,然后就答应了。但是没有想到,最后却是我抱着你走上来的。”
清风阵阵,行人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她却不在乎,“阿护,你看,枫叶都红了,真是好看。”
过了良久,长长一叹,“我终于,不再恨你了。”
阿护,我完成了最后一件事,我的心愿已了。
五十五岁,我和你两个登上了香山,看了风景。
人世间最美好的风景。
最后的。
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后,她的背影窈窕挺拔而清瘦。
含仁殿内,她安详的躺在床上,怀中抱着宇文护的骨灰坛子。
宇文邕闻讯赶来,软腿跪下。
叱奴氏薨,享年五十五岁。
北齐兰陵王府收到这个消息时,楚卿詞愣住了。
她惊痛抬头,对面坐着的女子早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着道:“楚楚……”
楚卿詞知道她心中的痛,不但没有高兴和安慰,反而越加悲伤,她死了又怎样?姑父也回不来了,袅袅和宇文邕之间也,错过了十四五年了。
那年她和长恭看到袅袅总是望着北周的方向发呆,便商议着决定写信给宇文邕,但是作为谨慎考虑,到底只是请他过来喝孩子的满月喜酒。
自然是骗他的。
因为这时候,袅袅的双胞胎已经六岁多了。
但是他没有来。
用长恭的话说,他二人的缘分真的已经尽了。
后来袅袅终究没有忍住,打算去北周,她和长恭又惊又喜,自然瞒住曾经不清不楚写的那封信。
可是后来,袅袅失魂落魄的回来,搂着一对儿女哭了整整一夜。
翌日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笑笑,该说说。
长恭那时候说,袅袅真是个苦命的姑娘。
自己笑着应道:“我也是个苦命的,可是因为有你,我无比幸福。”
想起长恭,不禁泪如雨下哈。
袅袅去到房间了,哭声压抑。
她也是心痛再难忍。
好在孩子们都去集市了,她们才可以这样毫无顾忌的哭着。
长恭,你走了,也带走了我的幸福。
记忆缓缓拉开,层层叠叠都是痛,痛不可抑。
那年从洛阳赶回来之后,长恭变得有些奇怪,竟然去宫里请了御医给她把脉,她疑惑,他只是道:“你被贼人抓住这么久,身子肯定亏了,检查一下总是好的。”
她深以为然。
御医开了药方。
接着就吃了好几年的药,她隐隐也明白了什么。
“长恭,是不是我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她还是问了出来。
高长恭这一次没有再瞒下去,“是药太苦吗?”
他的神色饱含心疼,她心中更疼,“我对不起你……”
在他娓娓道来的叙述中,她才明白为什么成亲近一年,肚子还没有动静,更是明白两位娘亲满是心疼的眼神都是为何。
宇文邕的娘亲,叱奴氏。
她为什的这样对袅袅?
她担心袅袅,长恭却叫她放心,说是宇文邕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绝对不会视而不见。
可是就在隔天,她收到袅袅的信,不是报喜,不是叫她去喝喜酒,而是……姑父去世的事。
她哭倒在长恭怀里,哭着说要立即快马加鞭过去最后看一眼姑父,要在袅袅最痛苦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
长恭抱住她,神色凄凄,“袅袅信上不是说了?不准我们去,她这样说,总有她的道理,否则,她不至于说这种话。”
当时她想不通为什么,后来袅袅来寻他们她问起,用袅袅的话说是:“去干嘛呢,我是忍得多辛苦才没有找把菜刀去杀人……你们要是来了,你万一没有忍住,你说你又没有武功,怎么逃出生天?”袅袅竟然还开着玩笑,她知道袅袅心中痛,把她紧紧抱着。
好在袅袅终于知道来找他们。
她虽然和宇文邕到底没有结成连理,她虽然憔悴不堪,她虽然看似很平静。
但是楚卿詞知道,她只是装的好,不想自己担心。
她陪袅袅的日子越来越多了,感觉很对长恭不住,长恭却没有觉得什么,“袅袅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你不陪着她,她可要怎么办?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笑了,笑他的大度和理解。
袅袅吐了,她慌了,请了御医来把脉,却是喜脉。
相比袅袅的久不能回神,她早已经跳起脚来,跑去告诉长恭。
长恭一愣,继而也是高兴,却也难掩那一丝黯然。
“对不起。”她再次深感歉意。
高长恭笑睨她一眼,凑近她耳朵,“看来是我不够努力,今晚——”她一惊伸手堵住他口不准他再说,他将她搂紧在怀中,两两相偎。
高兴的是他们,袅袅却整天都像是魂不守舍的。
长恭和她商量着找袅袅谈话,“袅袅,你别想太多了。”
袅袅笑着摇头,笑容牵强。
长恭低声道:“你不说,阿楚也不敢多问,怕惹得你哭,那便由姐夫来问。袅袅,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袅袅满心苦涩,举目无言。
长恭叹息一声,“那么我来说吧。阿楚的家就是你的家,你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你生活在这里,你所生的孩子对外宣称就是我和阿楚的孩子,私底下我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可以了。他日你决心返周,孩子也是可以带走的,都由你决定。你不回去,这孩子我们三个人一起照顾。”
袅袅哭成一个泪人,伸手一下下打在楚卿詞的身上,“为什么他这么好,我真的好嫉妒你。”
她和长恭相视一笑,心里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
然后,接下来她和袅袅两个人都没有再踏出王府一步。
每每无聊至极时都只会大眼瞪小眼,“是我害的你也没有了自由。”
看袅袅无比抱愧的样子,她就会笑叹,“哪一天我要是也挺着个大肚子,你记得还回来陪着我就行了。”
袅袅神色一变,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袅袅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她身子曾经受过损,并且是因为麝香的原因……反正她就是知道,是和叱奴氏有关。
她心中越发痛苦了。
楚卿詞只能叹息。
怀胎十个月,袅袅被查出身孕时已经两个半月,这后面的七八个月,说长,是真的长,说短,也是短。
这日长恭正准备带她进宫赴宴,陡然闻得袅袅肚子痛的事,二人匆匆来到幽兰阁,产婆说,袅袅快生了。
她把长恭的手都掐青了,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脚踏鬼门关,她怎能能不怕?
长恭轻抚着她后背,轻声细语的哄,她心中突然一酸,滚下泪来。
袅袅一个人在奋战,本该同他们一样在房门外等着的男子呢。
怨怪充斥在心,她恨宇文邕。
“宇文邕…!我疼……”房间内,袅袅却痛吟出口。
楚卿詞再也忍不住,推开门进去抓住袅袅的手,“袅袅,使劲啊,不要想那个负心汉,听产婆的,使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