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摇头,虞安无限怅然,“如果没有你母亲如娘,就不会有爹爹的再生,当年爹爹若没有饿死在桃花村外,这后半生,也只是一个人颠沛流离罢了。”虞安细细讲起,众人这才知道为什么他们后来还是去住到了桃花村里。
楚卿詞为众人倒茶,屋子并不大,十余人坐在这里却也不挤,都安安静静听着虞安的故事。
“你们不是一直,在猜测我的身份吗?北周皇帝甚至几次冷言相向。”
宇文邕忽而一笑。
虞安亦一笑,“你父亲给我择的缢号是孝武帝,我就是北魏最后,一位皇帝,元修是也。”
“啊——”郑若仪没有忍住,惊叫出声。
袅袅亦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以及周围的一切。
“高欢和宇文泰在我的眼中,永远都是乱臣贼子,我恨他们。但是我没有想到,若干年后,他们的子孙竟然是我女儿和侄女的,夫婿。”他说后头两个字到底之前也是微微一顿。
宇文邕有些难堪低头,袅袅一事,到底是他思虑不周。
虞安继续道:“当然,我的确喝下毒酒,不过,被小六子及时灌下解药,虽亦毒于五脏,中毒却并不致命,在小六子和乳娘的帮助下才得以逃出皇宫,后面就是遇到如娘,并在北齐扎根了。还有如娘,其实竟然是我最信任的大臣,孤独如愿的幺妹,也就是皇上您的众多庶母之中的独孤幽若的亲妹妹,我也是在夜探大冢宰府看到画像时才确认的。”
久久都没有人说话,众人都在消化这样一个,惊天重大的消息。
窗外黑影闪过,宇文邕和高长恭发现之时,那人已不见踪影。
蓬莱殿
侍卫退下之后,叱奴氏似乎一下子没有了任何力气,整个身体软倒在了镶金嵌玉雕凤的座椅上。眉目动时,并不再年轻的皇太后眼角细纹如绣架上被绣成花的丝线,因着些微力的带动而轻轻颤动的脉络,其实一目了然的明显。
粉脂下的脸孔,精致得像没有灵魂的瓷器娃娃,是艺人的精雕细琢,却没有被赋予爱与被爱的权利。
突然,那对丹凤眼的瞳孔猛然一缩,在顷刻间似是倾注了银河里的惊涛骇浪,不管不顾的就朝万物生灵浇来,带着席卷并着毁灭天地的力量。
“哐当——”
金案上摆着的琉璃翡翠,玉壶银盏,尽皆被大力拂落于地。一道歇斯底里的声音,带着沉沉的痛恨,几乎将蓬莱殿震上三震。
“幽若,独孤幽若,竟然是虞袅袅的姨娘,嫡亲的姨娘!”大笑三声,是几近疯癫之态,“虞袅袅!又是她!为什么总是她!她的亲姑姑,冯翊公主元素,占据了先帝整颗心,她的亲姨娘,抢走了我一辈子的幸福!为什么与我为敌的人都跟她虞袅袅脱不开关系!”
一声怒吼,叱奴氏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金案掀翻。
“娘娘,仔细凤体……”
“滚开,滚!”叱奴氏推开靠近的抱琴,声泪俱下嗷嗷乱喊。一国太后心里压抑着太多的往事,终于在这个午后在得知这一辈子最恨的女人竟然是即将成为自己儿媳的女人的亲姨娘时,几十年的懑愤不甘,化作利箭直穿心肠,痛心痛肺全身无处不痛。从来仪态万方,端庄淑婧的太后娘娘,这一刻,夹杂着灭顶的怒火,恨不能叫整个世界陪葬。
“为什么,为什么?”她揉着心口,声音已然哑去,是心脏阵阵针扎的刺痛,使得呼吸局促混乱。一个不稳,她似枯叶零落于泥般跌倒在地。
“为什么全部要来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的男人心里永远没有我的位置,我的爱人一朝变心就永远不曾回头……如今,你们的侄女姨侄女,又要来抢走我的儿子吗?”
橐橐的脚步声显得很急促,响在叱奴氏喃喃声中的大殿。
“六爷,您总算来了。”伏地不忍的抱琴连连叩首,引得热泪滚滚。
钗环散落,发髻凌乱,泪痕所到之处卷起粉霜如刺,七零八落的布在原本明丽如九月桂花般葱妍的脸上。凤穿牡丹的苏绣华服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的照射下依然名贵绝伦耀花人眼,玫紫色的披帛拖曳在破碎的玉壶与水渍上。宇文直看到的母亲,气度、仪容,不复存在,有的只是眉目间数不尽的愁恨和突起的无数皱纹。宇文直大惊失色,母亲竟然像是在一瞬间就老了十几岁?
“娘!”平日身量纤纤的中年妇女,在这一刻,宇文直竟然扶不动。抱琴即上前与之合力,总算将人搀扶于矮榻上。
“怎么回事?”宇文直沉声问。
抱琴蹙眉犹豫了一下,抬头回道:“虞姑娘,是先皇后的侄女,是吴幽若的姨侄女,再一再二,娘娘终于承受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以为是忘我状态,偏偏就将抱琴那句话完整的听了去。叱奴氏脱力一般,却死死盯住宇文直,“小直!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们兄弟谁不听话,再别喊我娘!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儿子。”
“娘!”宇文直又急又担心,又痛又无法。
“呕——”
“娘,娘,你怎么了?”
叱奴氏吐出一口血,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娘娘,娘娘,您这是何苦……来人呐,来人呐快来御医。”抱琴痛哭不已,慌乱至极。
宇文直呆呆愣愣的看着地面的血迹,他的世界,从此血流成河。
宫外。
朔风已经抓到魑雷,并带来见宇文邕,宇文邕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临冬的天气,却也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他神色淡淡,居高临下瞅着地上跪着不敢抬头的人,“惊雨以性命担保你们兄弟四人都不会背叛朕,最后他也的确赔进去了性命,他是个傻子。”
魑雷浑身一震,蓦然想起那日冲突之时他们二人交手的情形,一人刺出一剑,他的剑穿透对方胸膛,而对方的剑,在自己肩胛那一侧。
他惊诧抬头,惊雨又痛又恨的表情那样的浓烈,他此时想起来,也是清晰得像刚刚发生的。
“公子!我错了!”
魑雷全部交代了,他的母亲就是当日在宫里当差的皇帝的乳娘。
只是生活清苦,他的娘想到了几十年之前偷听的秘密。
藏宝图。
只有皇帝知道开启宝藏的钥匙是什么。
并且皇帝没有死,这个世界除了皇帝本人,就只有她和小六子知道这件事情。
她的儿子魑雷是出了名的听话,孝子,她叫他做的,他自然会听。
他在四大侍卫里负责北齐这边的事物,所以也就想到先屠村,再放出藏宝图的消息出去,引藏匿在民间的皇帝出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就在桃花村。
他的人,不但认出皇帝,还悉数被皇帝所杀。
虞安听到这里,再忍不住,上前一脚将人揣翻,“我说那几个相貌平平的周军,怎么一看到我的模样就露出了那样让我难以忘记难以描述的表情。他们竟然,直呼我的名字,元修,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小六子和乳娘知道我逃离皇宫的事情,所以我一路追查终发现,大司空府里有古怪,只是我不确定到底你们当中的哪一个有问题。又苦于无法将自己的身份诉之于人,这才一个人慢慢的查,费了多少时日。”
袅袅和楚卿詞的心在滴血,她们万万想不到,这一切灾难的开始竟然是因为人的欲望,一种想要发财的一种简单的心,她们绝对没有想到,这一切的祸端的开始竟然是,从自己也相识并且很熟悉的人身上开始的。
袅袅哭倒在楚卿詞怀中。
楚卿詞眼前划过桃花村血流成河的景象,恨不得取下头上簪子去了结那人。
虽然她从来就没有杀过人。
气氛凝重。
魑雷至此也是后悔莫及。
一行人分坐两辆马车,其余人骑马,趁着夜色赶往洛阳。
地宫的位置,虞安知道。
进入从前的魏朝皇宫,从金銮殿龙椅上旋转一个金色机关,龙椅旋转开来,出现一个黑洞,众人凝目去看,是条石阶,和普通阶梯并无二样。
宇文邕吩咐所有人小心的一个接一个走在后面。
他自发走在前面,手掌一热,是袅袅挤来人前,“我跟着你。”
宇文邕没有反对,一行人往下行去,全靠虞安手里高举着的一颗夜明珠。
下得十三阶石阶,转个弯,再下十三阶,便进到一个两面都是石块砌的墙的中间相隔一丈来宽的过道。
一眼望不到尽头。
七拐八弯,倒也幸好没有碰到危险,众人神情略有放松。
“入口只有这一条路,空气稀薄,大家都要注意,尽量走快一点。”
虞安的话众人自然都是深以为然,只有顺利找到地宫大门并开启进入,才能缓解这一处境。
过不多时,众人来到一面镶刻上古神兽的画壁,实则是通体白石似玉一般冒着滢滢清辉的古门之前,神兽仰天嘶鸣之势,看着颇为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