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遗妃徐氏参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果这是他的心愿,那么她愿意为他尽最后一份力,如果他始终不放心,那么她愿意想办法叫他放心。这也是自己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秦公公见徐妃第一个站出来拜见新皇,他微微一沉吟,亦跪下高呼,“老奴见过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护暗握拳头,千头万绪步步算计,到了这一步,又该如何?
僵持。
女装的男子,突然转身向宇文护拱手行礼,“臣弟年轻,论才华谋略,都不及兄长。皇兄留下的万里江山,还请兄长多多费心,能者多劳!这皇位,还请德高望重的兄长继承!”言罢行了跪拜之礼,无比认真虔诚。
宇文护虎目凶光,将宇文邕狠狠瞪住。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目光自满殿跪倒官员身上划过,宇文护突然一笑,“先帝既然有遗命,我怎么能置之不理?挑个黄道吉日,准备登基事宜吧!”微微弯腰,将人从地上扶起。
宇文邕还有犹豫与迷茫,“那……哎。此后还得仰仗兄长……”
宇文护微微眯眼,“那是自然,那是应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这才恭敬的山呼万岁。
宇文邕扫过一眼,目光落在已然气绝的宇文毓身上,心中波涛骇浪,只恨不能表现丝毫。
“秦公公。”
“是。”秦公公立即唤人,将宇文毓挪到銮驾上,抬去寝殿安置。
皇帝棺梓,灵幡等物,立即着内务府置办,皇宫突然忙碌起来,又接到“徐妃撞棺木气绝”的消息,没办法,重新又去置办……
这后面许多日,宇文邕都不曾回鲁国公府邸。
袅袅知道宇文毓死讯之时,已是辰时三刻,那时她在院中浇花,突然将水瓢打翻,冷水溅了一裙子。宫内来人报丧,又有人窃窃私语,说是咱们主上大人快要继承皇位了,皇宫已经着手在选黄道吉日,就差黄袍加身,君临天下了。
袅袅一时吃惊至极,宇文毓竟然就这样死了吗?宇文邕就要继位了吗?这些消息像天雷一样,一个个炸在她的耳旁。她靠在一棵树上,思绪寥寥,不知所想。
据说,百姓闻得皇帝薨逝,皆痛哭流涕,自发斋戒一个月,为的是送先皇最后一程。
原来宇文毓这么受民间百姓的爱戴。
袅袅听沉香说起时,免不了一阵心酸。
那个说,我希望你有不一样的人生。那个人已经长埋黄土了,再也不会对着她温润一笑。那个温和仁慈的皇帝,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人世间的事便是这样的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命运?自己的归途又在哪里。
而宇文邕黄袍加身,他会做一个好皇帝吗?还有晋国公……听说宇文邕封他为大冢宰了,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以前她也觉得,宇文邕是真正和宇文护走得近,还以为他是惧怕宇文护的铁血手腕。后来在书房,听到宇文邕那样一番话,才知道,原来他是故意的与宇文护虚与委蛇。袅袅才明白原来他们兄弟最大的忌惮就是宇文护这个权臣。
这让袅袅不得不再次感慨,兄弟之间不齐心,只能被别人打得落花流水。先皇后嫡子宇文觉,长子宇文毓,兄弟两个竟然都这样死在宇文护的手中——从北齐回来北周的路上,宇文邕就是这样说的,他们最大的劲敌就是宇文护,皇兄若出事,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么宇文邕以后跑的掉吗?袅袅心里不由的担心起来。
这年端午,沁心湖的划龙舟比赛便被搁置了。
端午一过,李氏带着儿子搬去了皇宫,朔风他们几个兄弟也已经许久未见,偌大鲁国公府,好像已经人烟罕迹,毫无生气。
袅袅拿着一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百无聊赖,却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你果然无所事事,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去逛逛?”宇文直闲来无事来到鲁国公府,的确专门为的寻她。袅袅抬眼去看,不觉纳罕,“你挖煤去了?”
“嗯?”宇文直不解,“什么意思?”
“不然你怎么这么黑?”是真的黑,油亮油亮的,又瘦。
宇文直一愣,哈哈哈大笑起来,“出去了几个月,四处跑,怎么能不黑,哪里能像你们姑娘家的,白里透红。”她倒是没有怎么变,还是一样的瘦,两个眼睛显得更大,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感觉。
“你干嘛盯着我看,不认识?”袅袅瞪人一眼,起身拍手,“你不去宫里帮衬着,来这里找我斗嘴?”
“我说你好没良心,我去宫里找过你,合欢说你没有入宫,我这才巴巴的找来府邸,怕你闷,说带你去玩,你怎么还这样说我?”宇文直佯装十分伤心的叹气。她见他不像是骗人,不觉问道。
“你去宫里找我做什么?你为什么会去宫里找我?”
不妨她这样问,宇文直亦直接的看过去,“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何不入宫去?你守在这里是做什么?”
“那你说,我为何要入宫呢?”十几天没有见到宇文邕,没有看到他黄袍加身君临天下意气风发那一刻的模样,没有接到他任何指示的话语,没有……没有一个人,对她有任何的安排。她只能守在这里,不知道何去何从。
“那你也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啊。皇上要改革,第一项就是调查朝廷里的蛀虫,一方面又要以身作则,这府邸,不要多久也就要拿出去了,到时候再赐给边疆有功绩的大将。”宇文直一向大大咧咧,也没有注意看她,只是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这个宅子要拿出去……是她离开的时候了吗?
“随便你们。”丢出一句话,她顺着一溜儿柳树朝前走去。疑惑她的举动,他自然跟在后面。“你要去哪儿?你不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看她不做声,他倒着走,看着她说:“要不你去我府中,……”
“所以我就是天生的奴婢命?给你哥哥做了一回婢女就该又去给你做婢女?”
“……不啊,我绝对不让干乱七八糟的活儿,你只需要每天陪我身边跟我说话就行了,我……”
她冷冷的看着他,他猛地停住话头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怎么了……”
“我不是奴婢命,我不会再给任何人做奴婢了。”
她眉目清冷,丝丝真实的嫌弃,直白的看过来。宇文直怔怔看半晌,苦笑着想,自己真是犯贱。
“不是不做奴婢,是不做我府中的奴婢。”无法在那双清冷水眸下长时间的对视,宇文直转开目光,脚步欲提,到底又是说:“不做奴婢,也可以做别的,其实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我什么都不愿意。”她迫不及待的打断他的话,他也算真的明白了,二话不再多说,跨步离去。
袅袅垂了垂头,吸一下鼻子,亦疾步离开。
“陛下,召我入宫?”袅袅不敢置信,打翻桌上一盏茶,犹不自知。
“是,请姑娘这就随老奴进宫吧。”秦公公并不陌生,只是带来的消息,让她无所适从。
召。
是了,他如今皇帝,怎么可能有时间来找她说话?以后也不会有时间有精力带她回北齐找楚楚了。
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不过,从前如何?以后如何?都像一场云烟,风一刮过,什么也不再剩下。
五月中旬的天气,已经有一些闷热,加上阴沉不见阳光的天,浑身汗渍渍的难受。从鲁国公往皇宫,这样一段好像永无尽头的路,着实走了好久。皇宫对于她来说,并不陌生,她前后来过三四次吧?可是今天再来,觉得那些亭台楼阁真的是宏观巍峨,触手而去,只有一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好,脚下的每一步路,都像踩在虚无的云片之上,一点也不真实,不踏实。
她随秦公公一路往紫宸殿而去,宇文邕并不在,宫娥转告,让虞姑娘候着,秦公公吩咐了两句,便与袅袅告辞。
袅袅往内而去,殿中布置得很有宇文邕一贯节俭的风格,只有几样象征皇帝身份的贵重物品,其他一应摆设都是平常,要不是知道这是他的居所,怕要以为是哪个将军府了。
居所……寝殿。他们带她来寝殿做什么?透过几层明光纱缦,那张大大的紫檀楠木打制的龙床清晰的跳入眼帘,床头镶金龙纹,精致优雅……袅袅再看两眼,随手挑了本书,去到外间坐着看。
宇文邕一直到天幕低垂已掌灯时才回来,甫一进殿,看到一抹绿影趴在桌上睡觉,不觉好笑。
不是刻意让她等,实在一忙起来就没完没了。
“醒醒。”迷迷糊糊被人推醒,睡眼惺忪瞅着来人,只听那人又说:“吃过饭没有?我还没有吃,陪着我一起吃?”
“好啊。”原来他穿上龙袍是这个样子,玉树临风,轩朗挺拔,让人怦然心动。“你怎么回来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