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热吗?”看她脸色潮红他随即唤人来打扇子,一壁又叫传膳,饭菜上桌,夹筷子肉丝炒菜予她,“今天一半的菜很辣,合你胃口。”
“你不是也吃辣的吗?”上次明明见他面不改色的吃辣,今天夹给她辣的,他自己却又夹不辣的菜,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吃,”看她一眼,“只是近来朝务忙,本就繁乱,天气又热起来,我不如你能扛得住这股燥意,便少吃为妙。”
拨动碗里饭粒,袅袅嘟嚷道:“我也扛不住,动不动就会破了嘴角。”
宇文邕没有听清,叫她自己多夹菜,“好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
她蓦然心疼,她知道,他面上装作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照常理事,照常吃喝睡,可是,宇文毓的死,他不可能放得下,最恼人的是,整天对着罪魁祸首,他却要含笑奉承着……
“你……”她不知道说什么。
“我没事。”夹一筷子菜给她,自己也夹一筷子,“隔墙有耳。”极低的声音。
袅袅肃然一惊,这不是他的寝殿吗?还不安全?目光扫向门口站着的两位宫娥,恍然明白了什么。
“做皇帝什么感觉?紧张不紧张?”她突然如此问,他着实没有想到,又听她说道:“我看野史上的描述,差不多是你坐在宝座,底下乌泱泱一片人头,文武百官人人都会禀奏政务,只听得一个头十个大。遇着脾气不好的,你还要各种忍,你不忍,别人就会议论你这个皇帝脾气乖张古怪,待下刻薄寡恩……”
“噗。”宇文邕开始盛第二碗饭,“杂书看那么多做什么,不过说的也是,我有时候也被气的很厉害,但是我自有一套对付他们的办法。”
看他的确饿的很厉害的样子,也为他夹菜,“你总不能当做没有听到?又不是聋子,你真是厉害。”
“他们烦人而我又不爱听的时候,我把他们想象成我那柄剑上的小白兔,多么烦人却无法,这满腹火气也就自发平息了。”
他像是开玩笑,她却听得认真,那是遥远的记忆,第一次回北齐的路上吧,他跳窗摘花给她戴在鬓边,她弄了个小白兔在他长剑上,当时他还很嫌弃……
“就知道唬人。”一时吃完看天色,“你还去不去做事?”
宇文邕摇头,喝茶漱口方回她,“今日打算睡一个早觉,不准任何人来打搅我。”
“那我,去哪里睡觉?”她终于问出口了!激动得她差不多要跳起来。
好吧,其实是因为她忽然发觉,她问这问那,太像一个妻子与丈夫之间的日常对话,从而有一丝尴尬。
“我睡里边,你自然睡外边?”宇文邕说着又解释道:“你别误会,是那个侧面纱缦里头,还有一个隔间,还有一张床,你去那儿休息。等这哪日我闲了我再替你找个清爽的好住处,你先将就两日。”
“那,你不在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用做吗?就待着自己玩?”
“不然,你想做什么事?”宇文邕吩咐人准备沐浴,宫娥找好干净的衣裳来,他带她一起去,“去泡澡,中间有隔墙,你别怕我偷看你。”
“……你放心,也不会有人偷看你。”她回敬他道。这段对话好奇怪,当了皇帝的宇文邕也好奇怪。
浴池好大,比澡盆里洗得舒服多了,看着宫娥在水面撒下一层五颜六色的花瓣,她也不由得来感叹,果然皇家重地就是不一样——够奢侈。
洗得她差点睡过去,醒来阵阵后怕,还好没有淹死。
“那个,请问,陛下是不是已经走了?”真是糟糕,丢死人了。
“回姑娘,陛下并没有离开。”宫娥为她递来衣裳,惊得她差点惊呼,“他也没有走?”
大概是他称呼皇帝为“他”,那两个宫女吓得都直直的望着她,只是她一时没能懂那个意思,并且也在以后为着这些其实再平常不过的字眼,吃了大大的亏。
袅袅穿好衣裳,在殿门口等着宇文邕,她以为要等许久,也就片刻,就听着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她抬头去看,宇文邕已经换上一袭家常的普通青色衣衫,在穿过一溜儿绿色纱缦,迎面进去一个粉衣宫娥,差点撞上他。他眉目一低,不知看到什么,眉峰微微一皱,说了句话,那宫娥吓得扑通一声跪倒,他淡淡看一眼,直接越过她,朝袅袅而走来。
“你发脾气了,你看,你把人家姑娘吓得浑身颤抖。”袅袅指着那个背对自己的宫娥,他还说他有的是办法应对那些让他动怒的人,看来都是骗人的。
宇文邕微微淡笑,“必然是她惹了我,我才给她脸色,你一味的做好人,怕也是得问个是非黑白?”
“那她何处惹到你了?”袅袅顺着她的话问,没想到却问住他了,他定定看她几眼,开了开口,却没有任何声音。“嗯?说话啊?”
宇文邕只好提步走人。
袅袅一脸莫名其妙。
回到紫宸殿,她跑到他的面前,“你别生气……生气伤肝,小心肝火旺盛,同我一样上火。”
“我没生气。”她额侧头发还在滴水,他抬手拨了拨,叫她先弄干,袅袅指着他的头发,“你的也在滴水。”
“我们男人没你们女人娇贵。”他细看她几眼,“这段时间太忙,等闲些,再跟你好好说话。”
她看他也太累了,便点点头自去了。
他说不准任何人打扰,可他还是被打扰了。
寝殿内只留了几盏灯,在安静的氛围里睡下大约有一个来时辰,李氏带着小皇子来看宇文邕,她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会睡得这么早,原要折转而去,宇文邕已经醒来。
“大郎怎么了?还是惊夜?”宇文邕带着些微暗哑的声音传来,袅袅彻底醒来,睁开眼睛,窗外月华银辉熠熠,将夜点缀得十分妖娆。
“是,臣妾怎么哄,他就是不睡,皇上看,还睁着两只大眼睛四处瞅呢。已经半岁的小人儿,整日这般不听话。”
“哇……”不知道是不是听不得被人编排,本来乖乖的娃儿突然放声大哭,宇文邕扶额失笑,“抱过来朕看看。”
也是奇怪,宇文邕一接手,小娃立即停止哭声,好奇的瞅着他父亲看,眼睫上还挂着两滴晶莹的泪水,那小模样,煞是可爱。
“这孩子,果然又是这样,总不能每日都过来叨扰陛下。”李氏无奈道。
“不能怪他,不是都说小孩子忌讳那些吗?”说至此处声音有些微迟缓,才又继续说:“今日便在这里歇下吧,省得来回折腾。”
“是。”李氏柔顺的道,一壁与宇文邕一起逗孩子。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躺在隔间床上的人再也睡不着,睁眼到天明。
天明时分经不住困顿,到底眯眼睡了些时,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去到外间,宇文邕已经离开了,没来由的,袅袅松了一大口气。
“姑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转身的她悚然一惊,抚着胸口看来人,“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有什么事情?”
“陛下临去上朝前吩咐奴婢给姑娘梳妆打扮。”袅袅这才看清楚,宫娥手里拿着一套湖绿色衣裙,是她喜欢的颜色和样式,袅袅只好任由侍弄自己。
“陛下一般是什么时候下早朝呀?”真想去看看他坐在朝堂最高位置上的模样,是如何的英气逼人,富贵冲天。
“说不准,姑娘且静心等着便是。”那宫娥笑着说,那个笑容好像是说她太心急见到他一样。袅袅总感觉她误会了什么。
“哦,我不过就是随便问问。”忍不住又问:“那他是吃过了才去上早朝还是下早朝之后再吃呀。”
“早起用了一碗汤,这是惯例,下了早朝之后才正经的吃早膳。”袅袅很喜欢这个宫娥,她说话细声细气的,一直保持着微笑,给人的感觉非常好。
“哦。”也是犯难,“那他临走之前真的没有什么话是给我的吗?或者说安排我做什么,那我也闲不下来呀,总要找点事情做。”
“是真没有,不过姑娘如果想做事情,我看到陛下昨日那件袍子袖口破了一点,姑娘有心的话可以给陛下缝一缝呀。”那宫娥一边帮她盘头,一边微笑着说。那可把她难倒了,她最不会的就是针线功夫。
“那还是你们帮他缝吧,我再去找点别的事情做。”袅袅只能这么说。
那宫娥也没有表现出来奇怪,只是说好了,袅袅打眼一看,这盘头手法真是高明,好像是叫的灵蛇髻,零星一些花钿点缀在乌黑的发间,煞是好看,将她尖瘦的小脸完美的衬出。
想等他一起吃饭,等了好久都没有见他回来,只好自己先吃了。一时见宫娥拿着针线,她又接了过来,自己给他缝。只不过她的针线功夫是真的不太好,缝的不平,很容易看的出来是破的缝过的。
宇文邕回来后,自然没有忘记嘲笑她一番,气的她夺过来就要撕掉,他一把丢在衣架上。
“别浪费了,多看几眼,也觉得还好。走,我带你看花去,权当饭后消食。”
这个她爱听,兴匆匆的随着他去往御花园。但是也没有看成,她还来不及问那个紫色的花树叫什么,又有内侍来找,他对她无奈一笑,急急的走了。
当了皇帝之后好像就没有任何属于他自己的时间了,通常就是这样,带着她说去散步或者看风景,还没开始就被人请走了。她也知道他很忙,很累,经常她都休息下了,他还没有回来,而半夜她醒来,他还在看折子。
有时候她会起来倒一杯水给他,有时候会催他赶紧去休息,有时候会给他打一会子扇子,有时候还会同他说说话,直到她撑不住,他又催她。
日子徐徐缓缓的过,谁也没有提她的归路。
不对,她其实提过一次,正好有人与他禀告李夫人带着小皇子来了,他起身去见妻儿,这个事情就没有了然后。
她平日无所事事,看看书什么的,也的确索然无趣,她最怕的就是碰到李氏和她儿子,可是偏偏这日李氏派人来请。
那时候她在御花园看花,准备顺便摘些花瓣回来涂指甲。
“找我做什么?”来人是陌生宫女,长得小小巧巧的,见她不愿意去,那小宫女也不敢催。
“奴婢不知道,只隐约听说是苡薇姑姑提了一句姑娘的名字,娘娘就派人来叫奴婢过去,然后叫奴婢过来请你。”
袅袅心知,这个话有异,若真是如此。她怎么又说的这么清楚呢?袅袅纠结半响,实在是不想去。
“陛下要喝花茶,我还在准备,怕陛下回来时喝不到,又要怪罪了,麻烦请告诉娘娘一声,下次奴婢再去陪娘娘说话。”袅袅说得诚恳,只想着先糊弄这眼前一关去。
“不会呀,早晨陛下过去陪娘娘说话,奴婢就泡的花茶,可是陛下不喝呀,怎么又会叫姑娘准备花茶呢?”小宫女年岁不大,看着蛮单纯的,她眨巴眨巴眼睛,偏头问着袅袅,把个袅袅问的哑口无言。
“那是我记差了,那,那我就随你去吧。”真没想到宇文邕会过去罗浮宫,而且还偏偏说了不喝花茶,看来这下子躲不过了,便只有去一趟。
袅袅跟着小宫女,一路去到罗浮宫,宫内布置并不奢华,是宇文邕一向喜欢的那种单调韵味。
“奴婢见过娘娘。”李氏坐在主位上,穿着很好看的一套宫装,百花穿蝶的样式,穿在她身上,好似她只有十来岁的年龄。她头上戴着流苏似的头饰,是袅袅喜欢的那一种,不觉多看了她两眼。
“虞姑娘落座吧。”李氏微微一笑,云袖一挥,叫宫女上茶来,又与袅袅说:“突然把你叫来,没有耽误你的功夫吧?我也没有什么正经事,不过就是一些闲话罢了。说起来也许久没有见过姑娘,我私心想着,虞姑娘莫不是还因的上次那一回事,要与我长久的生分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