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并不落座，说起来她也只是奴婢的身份，而李氏是生有皇子的正经娘娘，怎么能真的坐着与她说话？
“娘娘言重了，上次的什么事？其实奴婢早已经记不清了。”毕竟她从来不会与自己过不去，那次的事究竟如何，只有李氏主仆知道。到底是苡薇偷偷放的巴豆沫儿？还是李氏吩咐她放的？——又或者是李氏其实是知道苡薇的心思而默认她那样做的？都不重要了。
李氏含笑拖盏，没有立即说话。缓了缓，才慢慢的说：“你说的是真心的就好，我还记着我们去岁丝线坊初遇时的情分呢。如今虽然说我是主，你是奴，但是我对你的心，一直也没有变过。”揭开茶盖微微抿一口，才又继续说道：“或者你有心的话，我还是叫回来一声从前的虞妹妹，你也可以是主，就是不知你怎么想。”
她也可以是主？啼笑皆非。
“所以娘娘传召奴婢来，是想旁敲侧击一下奴婢的心意吗？还是说您打算做什么？”袅袅摇头，“您不妨直言。”
李氏的笑容缓了缓，才慢慢的道：“我这不正是跟你商量吗？你也不能一直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陛下吧？我的意思，先给你安排个位分。宫里妃子原也就我一个，我也正缺个说话的人，往后你的衣食住行，走到哪也都有宫娥替你张罗，要少了你多少琐碎儿？”
袅袅蹙眉看着人，“这是娘娘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是谁的意思不是一样吗？有什么区别吗？”李氏微微一笑。
怎么能没有区别？他若打算册封她，应该亲自同她说，而不是让他的妃子传召她过来，打着同她商量的口气来决断这样一件事情——她的终生大事，他们眼中她的高攀。
他们这是在逼她……离开吗？微抿嘴唇，她不说话。
“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直接说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了。”李氏“善解人意”的道。
“晨起陛下是不是来过？是娘娘与陛下提的这些话，对吗？看来娘娘真的很关心奴婢，时刻不忘提携奴婢。”一丝苦涩，两分讥讽。李氏就是想让陪在他身边的是她自己吧，所以才在辣酱里边放了巴豆沫儿，所以她才没法和宇文邕一道进宫参加月夕节宴会。更是因为闹肚子一事，几天未与宇文邕说话。要不是宇文直阴差阳错吃了辣酱闹肚子，她一定是吃一次肚子泻一次吧！
“怎么，你不愿意吗？”李氏看起来很诧异的样子，“你住在紫宸殿里边吧？我一直也没有问，但是我去时，闻见你身上的兰花味儿了，再一想，这多日，的确也没有听说，把你安置在了哪个旁处。”
袅袅有些气闷，明明知道不应该把脆弱展示人前，可是她还是红了眼眶。
“娘娘不必为奴婢费心，奴婢的事，自有主张。”下个告退礼，微微垂目，“娘娘若没有其他什么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李氏虽然诧异，但到底也没有强留她，“你若是再改变心意，随时可以来罗浮宫与我说。苡薇，好生送出去。”
再不多说什么，袅袅径直出了罗浮宫，背后有人唤她，她也没有搭理。
“虞姑娘做什么跑这么快？”
苡薇快跑几步，挡在她的前头，袅袅不悦，淡淡看向她，“姑娘有什么赐教？”
苡薇当然有赐教，从第一次见面前这个女子开始，她就极为不喜欢她，甚至因为她，主子还责怪过自己。曾经还以为她快要成为主上的女人呢，所以一度未敢再轻易得罪她，没有想到，如今主上已然是天下之主，而她也不过同自己一样，是个奴婢而已。想到此处，她越发得意起来。
“哪里能有什么赐教呢，虞姑娘毕竟是陛下跟前儿的人，想来自是见多识广，怎么也轮不到奴婢来指点什么不是吗？”她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上司同下属说话的神情，且她本来就比袅袅身段高，加上他有意如此。袅袅只觉得一道阴影笼罩在头上，使得宫道上的空间瞬间都逼仄了起来。
“你有话就说，如你所言我是陛下跟前的人，这会儿子，想来陛下也快下早朝了，奴婢得快点回去伺候陛下呀，是不是？”袅袅似笑非笑回视。
“好好好，那我们就言归正传，我想你还不知道我家主子的身份吧？或者说你就从来没有想要了解过是吗？那我今天就从头告诉你。在当年，老爷带兵，攻陷南梁江陵，俘虏了几十万平民，全部带回来了长安，这其中自然有夫人一家老小，且全部都在。是老爷见夫人面貌娇美，说看她面相，将来定是个有福之人，如此这般，便就赐给了主上，做了第一任夫人。虽然夫人比主上还大上几岁，但是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很有夫妻相。主上对夫人温柔体贴，而夫人对主上像是亲人，像是对待弟弟，只有真心，再没二意。”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袅袅的神情，她想在袅袅的脸上找到一丝波动，甚至是嫉妒，但是她失败了，袅袅平静得仿佛是一个冷漠至极且被点了穴道的人。苡薇冷哼一声，反而提高了声音，越说越得意，“这么几年府里都没有出现过其他女人，一直只有夫人一个人处理大小事务，都是由夫人一人做主，主上从来不干涉，且从来都只有称赞。这么多年大司空府邸的所有下人，甚至都已经习惯了只有夫人这一个女主人的感觉，你？可笑至极，我们曾经都以为你会是半个主人呢，可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主上对你也不过如此。”
袅袅的眼神直白得像是在看白痴。
“怎么你还不服气？是你，是你对于主上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你怨得了旁人吗？且不说主上与夫人从来的深厚情谊，便是夫人连儿子都已经生了，地位稳固，而你不过就是同我一般是一个奴婢而已，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不成吗？可是你终究只是没有毛的野鸡啊，真觉得你可悲，无限同情你。”
这就是典型的小人得志。袅袅冷哼一声，掉头就走，择了另外一条路回紫宸殿。
“你还不乐意听了，可是这些都是你无法改变的事实，主上和夫人伉俪情深，从来都视对方为知己红颜，你是比不了的！夫人才是主上的第一个女人且是唯一的女人！”说完真觉得畅快，从来没有的痛快！
她们主仆果然情深呵，李氏为了让她知难而退真是有心了。总不会刚刚那些话又全部是苡薇自个儿的肺腑之言？他们主仆两个，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走到紫宸殿外，看到飞檐峭壁的宫宇，徒生一种寥远寂寂的茫然感。这些都不属于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与她无关，包括这座宫殿里面的主人，也不属于她，其实这一切她早就该明白，只是她一直不愿意真正的明白，楚楚都已经和高公子成亲了，为什么她还不能醒过来，宇文邕和高公子根本就是两类人。
袅袅昏昏沉沉的想，以至于宇文邕从后面走过来，她都没有发现。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他笑着问，一壁带她入殿，“要不要下棋？我可以陪你半个时辰。”
袅袅摇头，默默接过宫娥递给他而他又递过来的水，“你能叫人都退下去吗？我有话跟你讲。”
宇文邕看她一眼，轻轻挥手，秦公公亦退了下去。
“我想跟你说……”
“正好我有事要同你商量。”宇文邕不动声色打断她，回来时已经了解到她去了罗浮宫，看这样子，准不会有好事。
“你也有事？”袅袅摇头，等他一开口就要定她终生了吧！阻止他说下去，“还是我先说吧……”
“我给你挑了御前女官这个职位，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我不会同意的！”她几乎出于条件反射一般否定他再次打断的对话内容，又在下一刻突然问：“你刚刚说什么？御前？”
宇文邕淡淡的说：“是，不仅俸禄是所有女官里最高的，而且几乎不用你做什么事情，像我一样，只需要张嘴吩咐别人，这这这，那那那……不过我一向不太难为人，你要是觉得你难以胜任，或者出于其他什么原因而不想上任，我只好再去挑人。虽然一时之间很难再找到个既与我熟悉又多少知道我生活习惯的人，我想着的时候感觉是有一点难度，不过这事也并不急这一会儿。”
“你不是骗人的吧？还是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个决定呢？”袅袅质疑道。
“我只是觉着，这么个肥差，如果要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你，你觉得呢？”宇文邕明显在敦敦善诱。
这……她刚刚好像要同他说，她打算离开？一抬眼，看他静静的看着她，好像如果她只要说一个不字，他马上就去选人。
……要离开，也得有银子吧？真就两袖清风的离开，估计要一路乞讨回北齐了？只要一想到乞丐那种破旧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她觉得，真的没有脸继续活下去了。估计楚楚也难以承认她这门穷亲戚吧！毕竟她都已经是兰陵王妃了。
“那你不能故意为难我……”她可没有忘记当初在书房时他是怎样虐待她的……虽然只有那一次。
“我怎么会为难你？我现在是天下之主，你也是我的子民，我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就为难你，除非你真的惹到我了是不是？但是我想你也不会轻易开罪我的吧，比如偷偷的离开？”宇文邕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也不等她答，又笑着说：“当然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任性的，就像有时候我想任性，但是我告诉自己，自己是他们的皇帝，所以我也只能忍下脾气。”
“那好啊，那你先给我安排一个住处吧，既然是女官，那么也就是一种官职，自然也应该和其他女官们住在一起是不是。”袅袅还是决定先留下来，其他的一切再看吧！
“住处不用挑，你还是得一直跟着我。御前就是负责我的衣食所有，你若是不懂，回头我叫老秦带你去前任女官那里学。”宇文邕拉她袖子，“我教你下棋，也觉得你别的都学的挺快，就这下棋……哦，还有刺绣，也是蠢的可爱。”
“你怎么叫他老秦？”不过想想他是皇帝，怎么叫都是可以的，又把视线转到另外一个问题上面，“前任女官还在宫里吗？她为什么要辞官呢？还有，人无完人，你别总是趁机说嘴……你别看你如今是皇帝了，我想着，我会的，你也未必会啊！”这人真是没变，当了皇帝也正经不过半刻功夫，还是一样的毒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落黑子，并讲给她听他的方向，又教她几种拆合之法才继续说道：“厨艺吗？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学做饭做菜了，不然什么都比你强，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看，一点也不懂得谦虚，低调，你还是皇帝呢，要给底下的人做榜样。不要一味的骄傲，我这是忠言逆耳，你得虚心接受。”袅袅执白子，轻轻落下去，不过她还是不太看得懂。然后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从前人的棋法里，然后加入自己的想法，创的一套下法，按照这样说，你也算是半个开创人，我肯定下不赢你呀。”
“你唠唠叨叨什么，废话这么多，我不是正在教你怎么下嘛，我会的，我肯定倾心相授，绝不藏私。”说着指的棋盘上的交纵线，“下棋要静心，你心里什么都不要想，再有我给你讲要领，没有不赢的道理。”
一盘棋才下盏茶功夫，袅袅就落败，十分不开心。“我不跟你下棋，跟你下棋费脑子不说，还丢面子，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