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临至。在人迹罕至的城郊主路两旁,盛夏暑气蒸腾。一波一波如麦浪翻涌的白花欢欣摇曳,与阴冷的绿草地相连,钻出土的蝉醒了,放肆鼓动着发出嘶哑的叫,太阳不可直视,炙热的强光一刻不停的轰烤脚下贫瘠的土地。天空蓝得像一汪镜,镜底的人在拾它破碎的眼泪。
一头黑豹大摇大摆出现在土坡上,它优雅的定在那儿,没多久,从油光发亮黑色鬃毛的背上爬下一个紫衣女孩,那女孩一头清爽的齐耳短发,个子不高,肤色不白,腰上别着两把造型精致的青纹剑。
“啊,我看到元苍江了!”她手掌向下遮住阳光,眯眼细看了会,高兴的扭头朝身后汇报,“我们很快就能到蛮国了!”
西域,位于洪荒国最西边,是八国争霸时期蛮、捷两国的旧址,两国的子民都来自其他种族,曾在4千年前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创造了辉煌的历史。华皇华黎镜一统天下后,将蛮捷合并,划下整片洪荒国最西方的国界线,因而别名『西域』。虽地处偏远,但发展宏达,每年向朝廷进贡不断,丝绸绫罗、暖香织锦、金丝银线、香料名雕……无不充满异域风情。蛮捷的老百姓每天朝日而出,朝夕而歇,几乎人人都会唱歌跳舞。洵皇看重这块地的发展,还特别设立水运关卡,河头停靠船只甚多,著名的“坐标线”元苍江,就是从蛮捷的高山上发源。
“是的了,应该明天就到蛮国罢。”十二虹顺着东皇的背脊滑下来,斜靠在温暖的皮毛上,纯白的长摆拖在草地上,袖袍边绣着的金莲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罗容季和吴止雅也跟在东皇身后,收了魂力停下来。茶羡鱼正和十二虹说着什么,旁边蹲着安静倾听的圣兽。吴止雅搂着袖子信步上前,在罗容季身边停驻,垂下绵密的睫毛,“罗大人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领口一圈皎白的珍珠争相辉映,衬得他人偶似无血色的脸颊白如凝脂,“吾记得,在未闻之森,大人曾一口回绝过吾的建议。”
墨黑的碎发在额前投下缕缕阴影,那双烙铁般赤红的双眼染上微醺的狡黠,来自地狱的神秘使者笔直地站着,望着眼前紫衣少女扬起唇,笑说,“因为她拔出了剑。”
『非但拔出了,还能运用自如。茶羡鱼可能不知道,那双剑来历可不普通。』
那是老祖宗茶言君降伏他后,抽取他全部先天神力,在莫干山的血池锻炼五百天的『天堑剑』。炼成时的破阵斗,是一把浑然天成的单剑,剑身薄脆如水晶,为了交给4千年后才出现的那位天选之人,老祖宗将其一分而二,封印进玄英铁鞘内,并嘱咐罗容季好生保管。
“老祖宗,您只告诉我要找到那个人……可是我怎样才能知道那个人是您要找的人?”罗容季跪在老祖宗脚边,不解的抬头,“性别……名字……出生时辰……您都守口如瓶,这万里宏疆,倾世黄土,我要寻到何年何月?!”
“呵呵。”高座上端坐的老者捋着胡须笑了,“罗容季,老朽已给你诸多暗示了。”
“你要等的人,是老朽的后人。无论未来历史怎样更迭,变化如何之多,茶家血脉都会千秋万代延续下去,再加上这卷密宗,这把破阵斗……只要足够耐心等,你终会明白那人是谁。”
当初的惊鸿一瞥,在关山娘娘庙市认出那双和老祖宗一模一样的眼睛后,罗容季欣喜若狂。在确认女子是茶家血脉无疑后,遂暗里设计一切,以寻母为引,半推半就逼茶羡鱼懵懂上路。
后来,疑点重重,茶羡鱼全身上下过于平庸,令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根据老祖宗留下的口谕,罗容季注意到明显比茶羡鱼更符合条件的凤后——茶迟情皇后。
在眠州,茶羡鱼得到人鱼好心的忠告,罗容季内心惊涛骇浪。那一刻,他坚信身上有凤凰印记的茶皇后才是«朱雀皇女»画卷上的人,认为茶家老祖宗命他找出的“天选之人”就是下落不明的凤后。于是,他在客栈拿出古书记载,怂恿大家即刻启程、快马加鞭……
一切的一切,每一步都为了自己的使命,为了自己与老祖宗交换的愿望。至于如棋子般被利用得团团转的茶羡鱼,他根本没空放在心上。
送给茶羡鱼破阵斗,也是他对自己判断的绝对自信——老祖宗说过,破阵斗认主,不是天选之人是拔不出来的。他找个借口“送”给茶羡鱼,茶羡鱼当宝贝似的天天背在身上,也好,让自己落个轻松。
他冷冷的划清距离,观望。
这女孩如此胆小怕血,又无魂力,三脚猫的拳脚功夫已经不得了,怎可能用上破阵斗呢?!罗容季每每看着她陷入战斗,狼狈逃命出来,那两把双子剑无论何时都完好未动,他的心底都会响起一声嗤笑。
『你可知何为破阵斗?』
阵,乃心魔。破阵后,势如彍弩,回天运斗,乃重启天罡。俗称“破心魔后得真知”。
这些,你茶羡鱼能做到么?
“做到了。”
当那个手脚细弱的少女浑身血污,双手各执一剑站在幽暗森林里,闻声抬头面无表情看向他时,那双和自己赫然相似的、染上丹红绮丽色泽的血眼睛,就那么无所谓的深深注视他。“做到了哦,我。”少女的话语萦绕耳边,如靡靡之音。
他听到内心“哗啦!!”一声,发出刺耳的分崩离析。
罗容季第一次如此慌张,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一直都搞错了对象。
『茶羡鱼拔出了剑。拔出了那把冰封4千年的无上宝剑。』
眼前这个不起眼的,18岁小丫头,就是他要找寻的人。
吴止雅看罗容季半天没动静,也不追问,棕发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将视线投向了遥远的山丘,“……看来,你不得不留在她身边了。”
“是啊。”罗容季猝不及防接上话,眼底猩红跳耀,“我可是有足够理由缠着她了。”
“茶羡鱼。”
洪荒国都城,秦川
一席冰蓝色长发垂至腰际,身披纯白道袍,腰际挂着一串白色鸢尾配饰的男人,手心紧紧攒着一纸告书,神色匆忙的踏入洵皇的书房。
片刻后,房内传出一阵震天响的瓷器扫地破碎声,吓得走廊上做事的宫女纷纷抱头逃跑。可想而知,是洵皇震怒了。
黑发金冠的男人挥袖将书桌上物件一扫而落,那些难得珍品统统砸在地板上,碎成块珏,“朕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她不许出任何岔子吗?!管彤,你怎么下命令的?!”
洵皇的双眼布满血丝,拳头砸向书桌,气到发狂,“这么小个女娃娃都看不好?!想想朕养你们花了多少心血……现在倒好,跑过来告诉朕华兴宁杀人了??!”
除了管彤神色自若站在洵皇面前,身后一众黑衣蒙面的奇兵幕府侍卫,已接连“扑通、扑通”双膝跪地,低头,一动不动的上身挺得笔直,在天子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洵皇感觉血气直往头顶涌,一时胸闷气短站立不稳,管彤赶紧三两步跨上前,扶住他,“陛下,先坐下吧。”
洵皇的脸已经白如宣纸,薄薄的唇抖动着,“……消息属实么。”管彤敛下细长的丹凤眼,“回陛下,千真万确。”
“华兴宁公主,在经过西方的小城宴清都时,大开杀戒。一晚便将全城百姓悉数屠杀,未留活口。”
砰——!!!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杯盏落地声,洵皇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窗帘处,露出一双秀气的小脚,肖妃长袖掩唇,满脸惊恐走出来,浑身都发着抖,“陛、陛下……是我……”洵皇皱起眉头,“你何时在那儿的?”女人的美眸顷刻含满泪水,看上去清纯动人,“我知道陛下晌午后有写字的习惯……就,溜进来替陛下研墨……不小心睡着了……”
洵皇看她浑身抖得像米糠,想必是被他吓坏了,口气软了几分,“罢了,出来吧。不要有下次。”
女人柔顺的点头,一步三晃轻飘飘移到男人身边,美目闪闪,顺势蹲下。纤长如柔荑的素手,轻轻覆握住龙袍上那双青筋暴起的手,柔雅的声音响起,“陛下……兴宁公主这回……可不是小事呐。”
“毕竟是屠城,这可是犯太岁的死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