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一听这话，便忙扭过身来，脸上挂着泪，道：“婆婆你可得公道处置啊。玉儿本来就在婆家受尽了委屈。如今孝顺您，特意回来看您，还被人欺负成这样。若是没有个说法，我和二爷无论如何也不依！”
虞月冷笑了一声，道：“二舅母，你可别还没查清楚谁欺负谁，就觉得是七姐委屈。我还委屈呢！”
宋老太太见在园子里，围观的丫头婆子一层又一层的，家里也还有其他客人在，实在不是问清缘由的地方。脸色阴沉着，道：“不管谁的对错，都给我回屋里来再说！在外头是想让人知道咱家姑娘之间姐妹失和是不是？”
虞月便忙挽着宋柔筠的手臂，跟上老太太走了。李氏和蒋氏一起将七姑娘身上，嘴上的布条解了。七姑娘一头扑进蒋氏怀里道：“母亲，我不想活了！哪哪儿都是跟我作对的，欺负我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别说傻话了，玉儿。快到老太太跟前去，若是今天这错不在你。咱们自会给你撑腰。”李氏温声道。
她如今对虞月的成见越来越深，见到七姑娘方才的惨象，便觉得一定是虞月仗着老太太宠先欺负人。
“就是，有你大伯母在这儿呢。玉儿莫怕！”蒋氏气愤道，“没得让一个外人在家里撒野的道理！”
到了老太太房里，老太太在榻上坐了，便开始问虞月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虞月简单讲了一遍来龙去脉，李氏蒋氏和七姑娘才进门来。在他们后面，则是三媳妇和四媳妇以及九姑娘。
而宋氏方才去了前厅和虞政说话。回来的路上才听说女儿和七姑娘起了冲突的事情。如今进了老太太的房中，见一屋子人，七姑娘脏兮兮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的，自家女儿身上整整齐齐的站着，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蒋氏也陪着女儿抹眼泪，一副苦大仇深，备受委屈的样子。宋氏已经听叫她回来的丫头说了缘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佯装生气对虞月道：“月儿你怎么能和你七姐姐冲突？好歹她是你姐姐，比你长三岁，你不能谦让谦让？”
哪有妹妹谦让姐姐的？宋氏这话明着是训斥自己女儿，暗里却是在说七姑娘不像个做姐姐的。在场的哪个听不出来？只不过宋氏未嫁前，和如今的虞月一样在老太太跟前受宠，也是个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人。你不招惹她便好，招惹了她，她定然不会随便饶了你，嘴上讥讽两句已经是轻的。她如今说出这种话，四妯娌心里明白，这是真生气了，话如今这么说出来了，还不知接下来还要如何呢。若是真要理论起来，七姑娘少不得又得被责罚。宋氏一向爱护女儿，大家有目共睹。
虞月听了母亲的话，心里直想笑，脸上却是一副知错的模样，蔫头耷脑地道：“母亲说的是，我不该在姐姐骂着我，还上来打我，教训我的时候躲开，还让杜鹃把她给绑了。我就该站着让她打。姐姐如今已经很可怜了，我该同情同情她的。”
不愧是一对母女。明明是挺可气的一件事。宋老太太瞧着女儿和外孙女在她跟前这么一唱一和的，跟在耍宝似的。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在空中朝着虞月点了点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个会逗人的！”
众人见老太太笑了，心里是大松了一口气。
蒋氏如今也知道是自己的女儿理亏。若是老太太执意要做出个惩罚。那谁也拦不住。自己女儿也是不中用，总在老太他跟前讨不来喜欢。偏偏今天还是节日，她又和虞月起冲突。不过会有这么一场祸事，也是八姑娘的错处！她明明肚子如今这么大了，还到处跑。走不了两步又嫌累，没得给人添麻烦，才有的自己女儿和虞月起争执！
这么想着，便忍不住偷偷拿眼去狠狠瞧了一眼宋柔筠。
宋柔筠这会儿在挨着老太太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着。觉着蒋氏看她，便接住了她的目光。但见二伯母有埋怨她的意思。心里万分不解。
宋老太太这时候道：“我看如今事情也明了了。是七姑娘不对，你不但先开口骂人，月儿回你一嘴。你就上手要打。无论如何，动手就是不占理儿。念在今天是端阳节，你在婆家的确受委屈，心情不好，可以谅解，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以后好好改改你那爱动手的毛病！月儿可愿意外祖母这般处置？”
虞月点了点头，“就凭外祖母说的吧。我愿意的。”
七姑娘跪在那儿，听老太太原谅了她，虞月也不跟她追究，心中却半分感激都没有，只是怨愤地想，她如今落得这个境地，起因还不是老太太给她找的这个婆家不好？老太太终究是偏心的。明面上对八姑娘冷冷淡淡的，到最后嫁她的时候，不但嫁妆和她们一样，还给他夫家又是搭房子搭人的。可见是偏爱她的。如今她怀了身孕，更是不得了了。仗着有个肚子便像虞月似的耀武扬威的在她跟前炫耀。简直在故意气她嘲笑她！说不定今天便是她有意停在那里歇脚，让自己出丑被骂的！
越想越陷入疯狂的七姑娘猛地抬起头看向宋柔筠，只觉得她这会儿看着十分面目可憎，那圆滚滚突起的肚子更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和活该。
她脑中好像是被什么力量控制着，顷刻间面目狰狞地朝着宋柔筠的肚子扑过去。
虞月余光发现七姑娘的动作，便忙奔过去挡她。谁知这会儿七姑娘仿佛被猴子附了体似的，动作异常敏捷，一把推开虞月，扑在宋柔筠脚下，伸手便抓住了宋柔筠的一直脚腕，下狠心酒把她往椅子下拽。
宋柔筠不妨这忽然针对她的袭击，失声惊叫了一声，便被七姑娘从椅子上拽下来。任凭她如何下意识地去阻止自己滑落，还是上半身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这时满屋子的媳妇姑娘和丫头们都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虞月更是看着摔倒在地上的宋柔筠，只觉得心痛难当。上前手脚并用踢开了七姑娘，从地上扶起宋柔筠惨声哭道：“八姐姐！”
宋柔筠这时已经脸色惨白，满面痛苦地去摸自己的肚子。身下一股鲜血飞快地渗出，染透了她的裙子。
事情发生的突然，宋老太太这会儿才意识到七姑娘干了什么事。瞧着见红了的八姑娘，她受了惊吓，胸口发闷，一口气没上来，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宋家原本看着要风平浪静过去的这年端阳节，后半段便在一片慌乱焦灼中度过了。
直至大半夜，宋家三房的院子里仍旧灯火通明，人进人出，婆子们端出一盆盆的血水来，又送进去一碗碗汤药和干净热水。宋柔筠因为跌了那一跤，胎儿早产。产婆接生了足足三个时辰，宋柔筠恨不得流干了身上的血，才生下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养活的羸弱男婴来。小家伙猫儿叫似的哭了两声，便没了动静，只剩微弱的呼吸。婆子们可怜着，将他包裹好，放在宋柔筠身旁。
宋老太太昏厥后醒来，听说宋柔筠情况危险，又几度昏厥。宋家的媳妇无论哪个，孩子也没有意外生产过。都是足月足日，顺顺当当的，如今八姑娘因为七姑娘的黑手，几乎要丧命。生下的孩子也不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她年纪又大了，如何受得了这个刺激。气狠狠地命人将七姑娘关了起来，便又撑不住昏了过去。
宋柔筠生完孩子后，已经不省人事，气若游丝。保命汤药并着上等参片续命药丸等等反复给她灌进去。也不见有什么起色。
虞月原本一个未成年的姑娘，该回避这里的，但是宋柔筠和她的孩子，已经像是她自己的一部分。心里明白宋柔筠性命危急。就算虞政和宋氏想用绳子把她捆走，如今也是办不到了，她一定要守着她的。宋氏见女儿这么固执倔强，又知道她和宋柔筠的感情。便只好由着她。
产婆和大夫救宋柔筠和她的孩子直到天亮。母子也均没什么能平安回转的迹象。
赵林庚更是伤心欲绝，既见不到自己不足月的孩子，也见不到妻子，又听大夫说了宋柔筠和孩子十有八九都救不会来了，便觉得神魂尽散，在产房外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要陪着可怜的母子俩一道去了。
宋初霖和几个兄弟将他七手八脚的抬走，一个劲儿的劝说，也不起作用。宋家方圆两里内，都能听到他悲痛欲绝的哭声。
天光渐渐亮开，大夫已经放弃了救治，只等宋柔筠母子两个咽气。虞月却不相信，宋柔筠会就这么去了。她推开阻拦她进产房的丫头下人，只身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血腥味和汤药味混杂，地上更是随处都是污浊。只有两个产婆还留在里面，嘴里念叨着什么，围在宋柔筠和那包裹在包被里，只有猫儿大小，面色青红的孩子面前。
虞月拨开她们两人。见宋柔筠双眼紧闭，面色惨白骇人，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撑住床沿，才没有倒下去。等晕眩过去，她伸出手，小心地抱起软绵绵一团的孩子。包被中头发上还带着血污的孩子，双眼紧闭，因为她的惊扰，蜷缩在下巴下的细长手指轻轻动了动，小嘴也翕动了一下。虞月瞧着这个小的可怜的孩子，心头大为震动，转头对其中一个产婆道：“叫奶娘进来！”
便是活不长久，也该让这可怜的孩子尝尝人间母乳是什么滋味吧？不能让他空着肚子走。虞月想到这儿，眼泪便流了下来。吧嗒一滴掉在小家伙的脸上，惊的他双眼虽然紧闭着没睁开，却又微微动了动。虞月满心的绝望里不禁有了一丝希望。
她在床沿上坐下来，将孩子放进宋柔筠的手臂里，轻声道：“八姐姐，你睁开眼看看，这是你盼望的小哥儿。他活着的。待会儿我让奶娘给他喂奶。就算一滴一滴的给他滴进嘴里，也要喂他吃些东西。等他吃饱了，你就醒过来看他，好么？你们母子连心的，你全力撑过来，他也就一定能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