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南城已经有一月不见落雨。天气也异于往年,越发炎热起来。园子里最耐晒的绿树每日里都在烈日下垂头丧气,没了原来的挺拔翠秀之姿。
虞府中上上下下的人更不用说,外院劳作的,有些个身子弱的,已经中暑病倒。宋氏见今年天气比之去年热得厉害,便决定一家去翠玉山别苑避几天暑。
那翠玉山主体山势绵延广阔,几乎将固南城半包围在其中,其中高大的主峰上,常年沉积着积雪。因此,山中温度比城中凉爽许多,夏日里正是避暑的好去处。
二房王氏听说宋氏决定要去别苑避暑,格外眼馋不甘落后,立马去撺掇虞老太太也去。
那别苑是宋家给宋氏陪嫁中的一处庄子,并非虞家本来所有。若是虞老太太不去,她脸皮再厚也不敢现在去蹭宋氏那便宜。
虞彤在王府争抢风头,险些害得虞府遭殃这事儿还没有过去呢。大房两口子这些日子见到她冷冷淡淡的。一点也不如过去那般好说话了。家里那女儿又是个犟脾气,即便被罚了,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整日里阴着脸说早晚有一天出人头地。让她给虞月和宋氏认个错,她是宁死不从。气得她恨不得几下打死她。
但好歹是自己的闺女,衡量一番哪里下得去手?只能随她了。只盼时间走快些,让大房忘了这茬事。
虞老太太也不是完全傻的,知道这是王氏自己想去。过来让她出头,是自己没那个脸去跟宋氏讨这个便宜。便嘲笑道:“同样都是虞家的媳妇。虽然这宋氏我瞧不上眼,但不得不承认她娘家就是比你娘家拿得出手。你看看你嫁过来这些年,给虞家带来什么好处了?我讨厌这大媳妇,还得从她那才能讨到一口好饭吃。你给过我什么?整日里就知道抬出我来,从大房顺好处占便宜!”
一席话说的王氏脸色讪讪。但她马上便道:“可是我给虞家留了三个血脉命根儿。大嫂可除了阿月再无所出了。娘家即便再有钱。也买不来虞家的根儿啊。老太太您说我占些大房的便宜多么?根本不多!我也是为了虞家的香火才这般的。”
虞老太太哑口无言。谁说不是呢,宋氏再有能耐,没能给虞家留下嫡长孙便是她的错处。娘家再给她撑腰,她在虞家也不如二房在她跟前抬得起头!
“这些日子,家里是炎热了些,每日夜里怎么都睡不舒坦,更别说白天了,吃饭的胃口都没有。既然去避暑,那便全家都去吧。”虞老太太道。
宋氏得知老太太的意思后,倒是没说什么。她早猜到虞老太太一定会跟着去。王氏也一定不会有这个便宜不占。早就吩咐下人们多准备些日用,先送到别苑去了。州学里也放了假,宋氏哪里忍心留丈夫在家看家。索性虞府只留下几个下人守着,其它人全都去山中避暑。
银环和柳烟两个妾室,见宋氏这般大度,连她们也能跟着去避暑。心里自是感激万分。
“去了别苑,锦儿一定要乖乖听话。莫要乱跑,让姨娘担心,知道吗?那里四周都是山,万一跑丢了,姨娘找不到锦儿,锦儿便要被山里的野兽叼去吃了,再也见不到姨娘了。”
虞月从族中学堂下学归来,偶然经过银环的院门外,无意中听到银环这般叮嘱自己的异母妹妹。便停下脚步来。透过半开的院门,瞧着那个站在院中树荫下,矮矮小小,穿着一身粉衣的女孩儿。小丫头正在吃绿豆凉糕。银环说一句,她点一下头,手上的凉糕便跟着少一块,把两个腮帮子撑的鼓鼓的。瞧着有几分可爱。
虞月一直遗憾上辈子未能体会到儿女绕膝的乐趣。见到可爱的奶娃儿,便有些走不动。
虽然如今她才十二岁,心里却带着前世的成熟母性。不知不觉,在大太阳底下看着那梳着丱发的小奶娃把一块凉糕吃完。
银环拿着帕子将她双手和小嘴边的残渣擦干净,声音里带着母亲的柔宠,笑道:“真是个贪吃的。长大后这般贪吃,可怎么嫁的出去啊?”
小丫头显然对这话懵懵懂懂,伸出手对银环道:“姨娘,我还要吃糕糕。”
虞月在外头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这一声笑惊动了银环。当她发现院门外站着的是虞月,便立即屈膝对虞月一礼,神色慌乱道:“大小姐。”
虞月见自己被发现了,便只好进来,道:“我从这儿经过,随便看看,你不用紧张,该做什么做事什么。”
银环不敢怠慢,连忙又牵着虞锦道:“锦儿,快给姐姐见礼。”
虞月见那小丫头,生着一张白嫩嫩的脸,眉眼和银环长的极像。小巧娇憨,并不令她讨厌,便道:“她这般小,还是等长大些再教她这些吧。今天随她去。”
银环忐忑地拉着女儿,不知道虞月忽然来她这里是真的随便瞧瞧,还是另有目的。有些拘谨。她是着实有些害怕虞月的。
因为她的存在让宋氏有些伤感,虞月曾经跑到过她的院子里来,大吵大闹,要让人把她赶出去。那个时候,她才怀上虞锦,见虞月盯着她当时鼓起的肚子,眼睛里都是恨意。她那时十分害怕虞月回对她这腹中的孩子下毒手。整日里都不敢出门。
自她被虞老太太指给大爷做妾。她便一直老实本分,没想过什么不该想的。一心怀孕生子。可惜肚子不争气,连着两胎都是女儿。宋氏没说过什么。虞老太太却是越看她越烦。整日里日子过的也是没一天不提心吊胆。
大爷也不像其他男子那般对妻妾的喜爱均分,或者偏向小妾。一心都在宋氏身上。在她生完第二个女儿后,便再也没来过她这小院了。
在这个家中,她如今唯一的寄托便是两个女儿。宋氏没有将女儿领走抚养,是她最感激的。她最怕便是有一天,她连两个女儿都要失去。
正在这般胆颤心惊的忐忑,便听到屋中传来婴儿的清亮啼哭声。银环一惊,顾不上其他,说了句:“哎呀,菱儿醒了。”便扔下虞月和大女儿,急忙奔回屋中去看那个小的。
虞月听到屋内小奶娃娃哭的呜哇呜哇的,甚是惹人心疼。便也跟着也进了屋。
虞月进屋才觉得这屋子里比她的卧房要闷热许多。银环这会儿正坐在床沿上,嘴上温柔地说着话,给那还在哭着的小奶娃娃换尿布和尿湿的衣裤。那张不大的床上围着垫子被褥之类的。大约是为了防止婴儿掉床。
换好尿布以后,小奶娃终于止住了哭声,银环又解开衣裳,将她抱在怀里,给她喂奶。
虞月心里好奇,便慢慢走到她跟前来。银环不防她竟然跟进来。还靠她这么近看她给女儿喂奶,不免有些赧然,两颊泛红,低声道:“大小姐,这屋子里都是孩子的屎尿味,别冲撞了您。”
“不妨事。”虞月瞧着那个嘬起小嘴儿,眼睫上挂着小泪珠,卖力吸着乳汁的小婴儿,道,“她叫菱儿?”
“是。”银环点点头道,“菱角的菱字。”
“几个月了?”虞月的确在此之前,一点也没注意过银环这两个孩子。对她们的出生只大概有个印象。
“再过两个月便满周岁了。”银环道,凝视着努力吸奶的小女儿,她又忍不住夸耀道:“如今菱儿已经会扶着墙走两步了。比锦儿当初要早了许多。”
虞月瞧着菱儿生的也是粉雕玉琢的,大约是银环奶水充足,小脸蛋儿上都是肉,这会儿边吃奶,还边分神拿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瞧她。虞月心里喜欢,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小脸儿。
“呀,她的脸可真软。”虞月收回手惊奇道。
银环心里的忐忑这会儿总算消散了些,笑道:“是呢。这么小的奶娃儿都是这般娇嫩柔软。”
菱儿吃完了银环这一边的奶水,还没饱,丢了已经吸不出水的那只,踢着两条小腿儿,咧着嘴要哭不哭的,吵着还要吃另一个。
银环柔柔地笑道:“看把你着急的,姨娘这就喂你了,别哭啊。怎么跟你大姐姐一样贪吃呢?”
她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言。连忙起身对虞月福身,道:“大小姐恕罪。我一时……”
“没事。她和锦儿都是你所生,锦儿自然是她的大姐姐。你快些继续喂她吃奶吧。”她对做这两个小丫头的长姐,可没什么兴趣。
银环懊恼地重新坐下喂饱了菱儿。又让她坐在腿上,拍着她的背,让她打奶嗝。虞月瞧着这都觉得神奇,便问是为何。
银环用帕子擦着菱儿额头上吃了一通奶后,渗出的细密汗水,道:“若是不让她打出嗝来,待会儿她便会吐奶。婴儿都是如此,待过了周岁,长大些,便不用如此了。”
打完奶嗝,菱儿便活泼起来,穿着干爽的小单衣,爬上床。银环收拾了床上刚才女儿换下来的尿布和尿湿的衣裤。叫锦儿进来看着妹妹。
然后她出去将尿布和小衣小裤在院子里的木盆里洗了,晾晒在外边的晾衣绳上。
虞月在一旁瞧着锦儿趴在床边,菱儿一爬到床边上,她便把她往里面推,嘴上奶声奶气地说道:“妹妹别过来,快进去玩,摔了屁股疼。你要听话,啊?”
虞月觉得这两个小奶娃十分有趣。忍不住笑起来。
惜雪忍受不了房中的闷热和味道,思忖着也该回去了,便道:“大小姐,咱们走吧?夫人看你久不回去,又该派人找你了。”
虞月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在这里逗留的是时间久了些。便走出门外,问惜雪道:“母亲好像并没有像婶娘为难柳烟那般为难过银环吧?为何不见她这院子有下人伺候?我记着各房各院不管主子大小都分派了粗使丫头婆子伺候的吧?”
惜雪道:“小姐说的没错。各房各院都分了丫头婆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