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把目光落在陆子谦的身上，他坐在地毯上，旁边趴着满脸崇拜的无忧无虑，手里握着快要组装好的小手枪，此刻却像是凝成了一具雕塑。
“爸爸，你怎么不装了？”
“爸爸，你快装啊！”
陆子谦一动不动，目光空洞茫然盯着电视墙上的屏幕，梁仁起身关掉电视机，林琅、姚夏、陆延哲一人抱起一个小猴子连哄带骗上了楼。
楼底下一瞬间变得空旷安静起来。
梁木槿绞着手指头踟蹰了一时半刻，然后挨着陆子谦坐下来。
“陆子谦……”
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却要说给最想隐瞒的爱人，这么多天来，梁木槿一直迟疑，想着能拖就拖，只要陆子谦不主动询问，她便侥幸装作不记得有这件事情。
可是……纸里面包不住火。
真相总会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被揭露出来。
“夏明远是我的亲生父亲。”
陆子谦保持着之前的坐姿，一动不动。
“他们认出了那枚玉坠，在结婚前找到了我……当时……我当时心里乱作一团，不知道怎么做才是两全其美的方式，一心想着，只要……瞒着你，只要……你不知道，那些伤害就不会再来一次……”
梁木槿伸出自己的手试探性地去拉陆子谦的手臂，他并没有抵触，但表层的皮肤冰凉的渗人。
“陆子谦，你和我说句话。”
夏明远那张脸，在小时候很长时间的记忆里都是陆子谦的梦魇，他睡着的时候会无端惊醒，看见类似那种宽厚高大背影的男人会莫名其妙地哆嗦发怵，甚至有时候会吓得躲在姚夏的怀里哭到浑身颤抖。
可是……就在刚刚，无所谓兴冲冲地伸出自己胖乎乎的手拉着他的衣袖让他看电视上那个闪动的人影，小孩子天真的小奶音夹杂着浓浓的自豪和喜悦，眼睛又黑又亮，忽闪忽闪的。
他说那是他的姥爷。
有那么一刻，陆子谦感觉自己的大脑是空白的，稍微动一下似乎都能感觉到被铁锈锈住的那种倒牙的钝性。
梁木槿的声音像是翻越了好几座山才传过来，空旷辽远，甚至还带着令人惊慌的回音，不知从哪里翻滚而出的冰冷一点点蔓延至他的四肢。
“陆子谦？”
“这么说……在夏明远和我之间，你是选择了他？”
这算什么爱呢？作为他母亲的谢依依如此，作为他妻子的梁木槿也是，面临选择的时候，谁都不会同他商量，哪怕给他一个一个悲悯的眼神或是合适的理由都没有，走得义无反顾。
“不是这样的，陆子谦……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
“我骤然得知那么多陈年旧事，可是知道你小时候的那些经历，又不敢和你说，我想来想去，想着先……”
“先逃走，再回来？”
“不是，我不知道，我没想那么多，但我可以保证，绝对不是因为你不重要，而是因为太爱你。”
梁木槿与他在一起之后很少会说我爱你三个字，有时候被逼急了也是不情不愿地敷衍了是，可是，他们之间横跨了三个孩子的年龄距离，她却终于能够坦然说爱。
“梁木槿，别把你的自私当做爱……”
陆子谦狠心拨开梁木槿拉着他手臂的手，自己撑着地板慢慢起身，楼上是三个孩子无忧无虑的嬉闹声，当孩子多好，不用懂那么多缠绕的情债，只需要努力长大就好。
他没看梁木槿，拎了件衣服神思茫然地走出门。
“陆子谦！”
“告诉我爸妈，我不会再作践自己的身体。”
如今他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身份，活着不容易，但总比死了让人徒增悲哀要好得多，但此时，他不能待在这个家。
“你要去哪里？”
陆子谦没回答，关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里是Z市，相熟的地方和相熟的人都寥寥无几，陆子谦漠然走过小区的每一个路灯，脚下的身影拖得老长。
他知道梁木槿就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可是突然连想要甩开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子谦习惯性地将双手伸进口袋里摸烟，摸了半天才意识到自从出院后，他口袋里那些烟已经全都被扔掉了，他有些烦躁，在一处长椅上坐下来。
“你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你要去哪里？”
“梁木槿！”
“你要去哪里？”
梁木槿的身影掩在树叶和草丛里，固执的想要从陆子谦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陆子谦沉默的抬头，视线穿过层层路灯看见梁木槿半遮半掩的身影，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小时候陪伴他的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女婴，除了吃就是睡，只要不饿就不会哭，醒着的时候会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来回看他，那时候她还不会笑，但眉眼会轻轻上弯起小小的弧度。
所以……谢依依“好心”捡回来的那个小女孩竟然是夏明远的孩子。
所以，造成梁木槿从小颠沛流离痛失父母疼爱的罪魁祸首是谢依依。
他虽然无辜，但一切似乎因他而起。
梁木槿还是没能把陆子谦带回家，但她看见了方飞宇开车送来了那套房子的钥匙，也略微放了心，回去之后托梁仁帮他送去了药品。
梁仁一晚上没回家，女儿那么不靠谱，作下的烂摊子还是得他来收拾。
他与陆子谦谈了一个晚上，从在J市捡到梁木槿把她带回家，再然后是被老太太嫌弃的那几个年头，到他们一家三口从老宅搬出来，梁木槿一天天长大，许多印象深刻的事情他都一一讲给陆子谦听，也讲给自己听。
“爸……你们早就知道夏明远的事情了？”
“比你早不了多少，小木一回来就接连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一件赶着一件，说不上比你早多少，她之所以到现在还不敢和你说，一来担心你的身体，二来担心你的情绪……子谦……”
“爸，您说的那些我都想过……”
可到底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就像是梗在心间的刺，每一次呼吸都犹如刀割。
“我这么说或许有袒护她的嫌疑，但是……子谦，他是我的女儿，我希望她能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所以，我还是想说，小木选择了最不恰当的方式来处理上一代以及与你之间的关系，她从小性子冲动，脾气火爆，是个藏不住事情的人，可在这件事情上，忍了那么多天，最后选择一声不吭地离开，我想……你应该能够感觉她这是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你不被过去的事情所困扰，尽管那种方式太极端也太自以为是。
你们相爱没有错，与上一辈的恩怨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你的母亲与夏明远之间的爱恨纠葛，他们都已经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但是不应该波及到下一代人。
这两年里你从没放弃寻找小木，我并不相信你只是单单为了寻求一个答案，而她若不是因为意外怀了那三个孩子，或许如今我们见到的也不会是一个原模原样的她，我养大的孩子我比谁都了解，这两年里，小木并不见得比你过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