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秒钟,梁木槿可能真的是没了意识,耳朵嗡嗡嗡像个没完没了,四肢陡然间就没了着力点,她的脸埋在陆子谦满是药味和消毒水味的病号服里,眼皮沉重的怎么掀都掀不开。
陆子谦的心一下子就慌了,他顾不上想别的,用尽可能高的嗓音朝护士台那边喊了一声,赶紧将梁木槿抱回了房间。
沾到枕头的时候梁木槿便恢复了意识,她没来得及睁开眼,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攥着,耳畔是陆子谦惊慌不定的呼吸起伏声。
“梁木槿,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
可能是一下子用力抻到了胸口的伤疤,陆子谦用另一只手轻轻摁着调整呼吸频率,说话的声音仍旧带着大病未愈的少气无力。
“梁木槿!”
梁木槿突然不愿意睁开眼了,她还没做好准备面对陆子谦,尽管在心中模拟了一遍又一遍对他讲真相的场景,可此时此刻,两年多没有牵在一起的手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她只想贪婪地占有这份本不该失去的时光。
护士听到喊声急匆匆跑来,顺便叫来了值班医生,医生为梁木槿做了简单的检查,告知陆子谦她是因为劳累过度产生昏厥,等休息够了便会自然清醒,陆子谦一颗心慌得砰砰乱跳,得到确切的保证才突然咳出了声。
他一只手掩着唇,另一只手却执拗的不愿放开梁木槿,愣是咳得眼冒金星,胸口刺痛,护士急忙兑了温水让他喝下小半杯才勉强压制住。
“陆先生,你本就身体虚弱,还是要注意控制情绪,不能太激动……”
医生简单嘱咐过之后离开,陆子谦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梁木槿。
即便再恨再怨再不理解,他可能还是没有办法,走出这个女人为他圈地的牢。
梁木槿后来真睡着了,陆子谚来送早餐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醒,陆子谦在她的监视下喝了小半碗粥,护士已经推着医疗车进来要帮他输液。
陆子谚此时也算得上是功成身退,在门口坐了一会儿,然后一刻不停地跑回了梁家,她也越来越离不开那三个小包子了,他们的爹娘如今也平平静静躺在了一个家里。
这下应该要柳暗花明了吧?
梁木槿一觉睡到快中午,陆子谦的第三袋点滴已经打了一多半,他没别的事情可做,手里面在翻一本相册,是无忧、无虑、无所谓的。
前阵子夏明远仍然把三小只的小时候的相册都送了过来,家里传阅一边后边都搬来了病房,相册那么多,每一张相片下面还有标注,陆子谦翻得特别仔细,似乎那样便可以参与到三个孩子没有父亲陪伴的时光中。
梁木槿揉着仍有些发昏的头迷迷糊糊坐起来,不经意掉转头正好看见陆子谦投过来的目光。
“我……我……你……”
梁木槿支支吾吾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陆子谦只轻轻地瞥了她一眼,随后又将视线挪到手中的相册上,他正翻到一张抓怕,画面里除了三小只以外还有梁木槿入镜。
她四肢都杵着地毯在爬,后面并排跟着三个小朋友有样学样,妈妈扭过头来看他们,他们也照猫画虎扭过头去看后面的人,梁木槿发现被偷拍张开嘴正要说话,结果阴差阳错形成了这张照片。
带三个小朋友应该会很辛苦吧?
但也应该很快乐。
陆子谦盯着照片感觉到梁木槿挪动着脚步朝他床边靠拢,他放在相册边缘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陆子谦……”
“他们几个好带么?”
“比一般小男孩捣蛋的多……”
上蹿下跳,不是这个磕到就是那个碰着,一屋子人防不胜防,常常是鼻青脸肿的。
“你辛苦么?”
“……”
怎么可能不辛苦,从十月怀胎到生产,再看着他们一个个从小老鼠一样长成现在的样子,真的是很辛苦,也会跟着他们口齿不清的叫爸爸时想念他。
“他们怎么会认识我?”
总能一眼从人群中看到他,欢天喜地的跑过来叫他爸爸,当时他还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隐隐的羡慕。
“我带了你的照片……”
“你为什么要离开?”
陆子谦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出口,他合拢了相册,撑着床沿再坐起来一些,终于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梁木槿身上。
“我……”
“为什么离开?”
“陆子谦……”
“这么难以启齿?”
“等你病好以后再告诉你好么?我保证不会骗你,我保证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可是……可是不是现在,我想等你健康出院。”
她不敢再冒险,那什么病危通知书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
“梁木槿,有什么意思……”
“因为我真的想要和你过一辈子。”
再也不想分开了。
梁木槿的阵地从病房外转移到了病房里,但大多数时候陆子谦都不怎么搭理她,挂点滴的时候就翻孩子的相册,不挂点滴便会出去散步,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梁木槿,气氛不尴不尬,别别扭扭。
一周之后,陆子谦出院,梁仁开着车将他们接回了家。
他一条腿才刚刚从车里伸出来,便感觉到三股热情洋溢的小暖风,三只小猴子又争先恐后地抱住了他的腿,隔着他却冲着梁木槿齐声叫妈妈。
到是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
爸爸在无忧、无虑、无所谓的心中就是个大英雄,全世界的坏蛋都是他抓的,小朋友们对爸爸的崇拜之情根本不能用言语表达,当然他们也不会表达,只好一时半刻都不肯放松地粘着他,像三个小鼻涕虫,怎么刮都刮不下来。
陆子谦第一次与他们父子相称,生疏地体验当爸爸的感觉,只觉得既幸福又苦涩,甚至还有种做梦的恍然,总担心一觉醒来便是物是人非,那种一直被抛弃的惊弓之鸟的慌张失措仍然萦绕在他的心口。
所以,他一点都不介意一天到晚自己的腿上挂着三个叽叽喳喳的小猴子。
那天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陪三个小朋友玩耍,无所谓捣蛋耍宝,但两个哥哥都嫌他笨,拆了的玩具只有他装不回来,可能是自尊心受挫,小朋友像个钻地鼠一样围着一群人四处乱窜希望引起注意,爬高上低竟然被他够到了电视的遥控器,得到宝贝的无所谓小朋友拿着遥控器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差点把电视换台换到死机,梁木槿实在看不下去,屁股后面踹了他一脚,瞪着眼睛看他乖乖把遥控器放手里然后放到更高处。
可她踮着脚还没站稳,结果听见无所谓兴高采烈地嗷嗷直叫。
“妈妈你看,姥爷又上电视了!”
梁仁又上电视是个什么鬼?梁木槿没理他,兀自将遥控器放好回过身,发现之前其乐融融的气氛有点诡异,她有些莫名其妙,不经意正好扫过电视机硕大的屏幕,在那瞬间,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淤堵在了脑袋上,头重脚轻,两耳轰鸣,站都站不稳当。
无所谓口中的姥爷不是梁仁,而是夏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