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梁木槿收到病危通知书已经过了三天,陆子谦仍没有转出ICU,到了探视时间,仍旧是别的人进去半个小时,她连通道的门都没打开过。
那天姚夏被护士搀扶着送出来,看见梁木槿失魂落魄地窝在角落里绞着手指,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飘在了哪里,连开门的动静都没有听见。
姚夏靠着过道的墙站了片刻,然后挪着步子在她旁边坐下。
“小木……”
“妈?您出来了?陆子谦……”
她话说到半截又戛然而止,嗫嗫喏喏地不敢再问,这些天都是这样,目送着别人进去,再望穿秋水等他们出来,可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她却不敢询问,连看他们神色的勇气都没有。
“他醒了……明天就能转去病房了。”
没人知道程越在其中做了小手脚,这几天到了探视时间进去的人都没碰到陆子谦醒着的时候,值班的护士和医生一丝不苟的工作,因此才造成了他一直昏睡的错觉。
“所以……他是脱离危险了?”
梁木槿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陡然放亮,眼泪紧跟着就吧嗒吧嗒落下来,她颤颤巍巍拉住了姚夏的手。
“妈,陆子谦脱离危险了?”
“嗯……”
“他脱离危险了……”
梁木槿喃喃自语,眼泪糊了满脸仍然不在乎,又哭又笑看起来像个走火入魔的傻子,姚夏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将她蓬乱的头发别在耳后。
“小木……”
“那我就放心了……”
她守了这么多天,不敢睡,不敢长时间离开,吃饭也是对付一两口,累得想打盹就偷偷掐自己,身上掐了一片青紫,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绷在心口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梁木槿毫无预兆晕在了姚夏的身旁。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梁木槿狠狠睡了18个小时,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她被安置在一间病房中,床边没有人,头顶吊着空了的点滴瓶子。
“陆子谦……”
记忆纷至沓来,梁木槿腾一下坐起身四处找自己的鞋子,还没穿好时病房的门被打开。
“程越……”
“什么时候醒的,饿么?”
“程越,陆子谦呢?”
“早上刚转出ICU,就在你隔壁。”
“我隔壁?”
“嗯,先吃点东西,有什么事情完了再说。”
“程越……你是不是还是不愿意让我见他?”
梁木槿不傻,她明白程越这样做的用意,所以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胡闹,可陆子谦现在就在他的隔壁,或许所有的人都在,他们都和他可以诉说这些日子的煎熬与难过。
可是,唯独她不行。
“嗯,我还是希望等他再好一点,你再出现……”
“可是……”
“我和他说了,你在医院,一直没有离开。”
梁木槿与陆子谦最近的距离剩下一扇病房的门,她每天都躲在墙边,隔着窗户偷偷朝里面看,一开始仍旧会胆战心惊,因为陆子谦睡着的时间是在你太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又看不太清楚他呼吸的起伏。
所有的人都和她说那是身体在进行自我修复,他的一切状况都在好转,可是……梁木槿战战兢兢的情绪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她又没有亲眼所见,又没有亲自探过他的鼻息,甚至没有见过他睁眼,整日胡思乱想一大堆,像是被迫走火入魔了一样。
然而,等到陆子谦清醒的时间变长,可以坐起来与陪护的人说话聊天,她却不敢再通过那扇玻璃窗探头探脑了。
陆延哲和姚夏活了这么大年纪,三个孩子只有一个算是半成家,另两个磨磨蹭蹭至今连个对象都没带回来过,这突然看见三个活蹦乱跳的小孙子,一个比一个鬼灵精,往往在医院待不了多久就心痒难耐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梁家了,两口子难得没在病床前唉声叹气,撵也撵不走,陆子谦突然有些惆怅,但也安心了不少。
在他转入普通病房的当天,陆子谌和程越便飞回了A市,一个守着庞大的公司,一个肩扛着偌大的医院,没有主心骨坐镇,许多事情都能推则推,各种计划搁浅了一堆,他们来的匆匆忙忙,走得更是风过无痕。
梁仁与林琅基本每天都会过来转一遭,到底是担心梁木槿长时间熬在医院里会受不了,林琅做各种营养餐给她送来。
夏明远与童婉悄悄来过一趟医院,但在护士台询问的时候就被梁木槿撞了个正着,连哄带赶才把那两口子给请了出去。
梁仁与陆延哲默契地达成了统一战线,两个人基本上把夏明远当成一坨空气,一个暴脾气的老家伙当然斗不过两个腹黑的老家伙,夏明远常常在他们这里吃闷亏,偏偏有气还撒不得,憋屈的要命。
无忧、无虑、无所谓没再哭闹,毕竟小孩子还没有长出伤春悲秋的心性,被六个老人围着捧着去各种新鲜的地方很快便能乐不思蜀,偶尔也会跟着爷爷还有新姥爷欺负姥爷。
陆子谦能下地行走就不再让陆子谚陪床,也不再让那几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老家伙来医院,毕竟,在大部分时候,他也恨不得归心似箭,回去再好好抱抱那三个小猴子。
他已经做好了这辈子孤独终老的准备,却在浑浑噩噩的不断失望甚至绝望中等来了三个小希望。
至于梁木槿……每次想到她的时候,陆子谦都觉得横亘在胸腔的刀疤像是被重新撕开了口子,密密匝匝的痛席卷全身,连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力气都似乎在瞬间被抽干。
他好像……没有办法原谅她。
可是……偏偏还是想忍不住见她。
他知道梁木槿就在病房外面徘徊,陆子谚出于担心当然不会说,但进来帮他打针换药的护士却不清楚这里面弯弯绕绕的爱恨纠缠,经常会忍不住向他传递消息,不厌其烦充当牛郎与织女之间的鹊桥。
那天早上五点多陆子谦便醒了,洗漱之后坐在床头只觉得百无聊赖,于是打算出去转一转,时间还早,不会遇上梁木槿。
或许他们两个人都还没有做好准备再见对方。
他掩上病房的门转过身,脚步还没迈出,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梁木槿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窝在走廊的长椅上,凌乱的发丝贴着脸颊,露出的半截眉目拧成一团,眼眶下的青色若隐若现,她看起来瘦了一大圈,那样子就像是丢弃的流浪狗。
陆子谦的双脚犹如被钉了两颗长钉,怔怔的站在一旁盯着梁木槿。
可能夫妻之间也会有隐约的心电感应,这几天梁木槿总会半夜偷溜出病房看陆子谦,可是她不敢进门,只是守在门口巴巴地看一阵子,困得不行便就地坐在长椅上打个盹,她本就睡得不踏实,还来不及动眼皮便迫不及待地掀开。
她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明连一秒钟都没用,直愣愣就站起身。
“陆子谦……”
但可能是最近实在太累,站得太猛的缘故,梁木槿一下没站稳,东倒西歪晃了晃眼看就摔倒了却被陆子谦下意识伸出的手臂捞了一把。
“梁木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