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木槿哭得眼泪汪汪,床上散落着好几本摊开的相册,陆子谦一进来就发现了,所以才没有大惊小怪的担心。
“过去那么久了,早忘记了。”
他轻声宽慰,那些镌刻在骨子里的被抛弃的悲惨和无助,只需要他一个人记得就好了,没必要说给别人听,尤其是自己最想保护的女人。
“我想帮你分担一点点。”
怎么可能忘记呢,他们同床共枕一段时间,好几次半夜都能听见陆子谦在梦中碎语,用生涩又恐惧的声音低不可闻的喊爸爸,偶尔还夹杂着浓烈的恨意,后来梁木槿终于明白,那个爸爸的宿主应该就是夏明远。
“木槿。”
“那两年,你和你妈妈怎么过的?”
梁木槿知道她很残忍,偏偏揪着那些陈年旧事问一遍,可她不得不如此,如果不能从蛛丝马迹里评估陆子谦过去受到的伤害,她如何能保证今后两个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毕竟,纸里面是包不住火的。
“关着……”
轮换着不同的地方关,被那些不认识的人,到了后来就是被谢依依,那些房间都没有太阳,也没有窗户,好歹留着一盏破旧昏暗的灯,顺着掉下来的绳子左右摇摆,他当时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却过早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和恐惧。
“我隐约记得当时我妈带着我从那个城市逃出来时还带了一个小女婴,她不哭不闹,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我还喂过她喝奶粉。”
那小女婴可能是当时那段潮湿腐烂的日子里最明亮的存在,谢依依每次出去赚钱就把他们锁在家里,一个小孩子,一个小婴儿成了彼此的慰藉,他连害怕都顾不上,本能地想用自己的身躯来保护她。
“小女婴?”
梁木槿缩在陆子谦的怀里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手指不自觉揪住了他的一片衣角攥成一团。
“她连我都养不活,还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去捡路边被遗弃的小婴儿,后来也确实支付不起两个孩子的生活费,所以她把那个孩子送养出去了。”
关于那份记忆陆子谦尤为深刻,因为谢依依抱着那个小女婴走得时候他曾经抱着她的腿大哭大闹,一遍又一遍地哀求把她留下来,谢依依当时和他说,她只能养活一个孩子,只能把她送给有能力的人养。
他渴望被人陪伴,但是却不忍心看着她被饿死,所以……到了后来就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后来他调查过,可是当年的J市人流量大又不稳定,而且他也提供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始终都没有查到那个孩子的下落,若她还活着,这时候也差不多该结婚生子了。
“后来呢?”
梁木槿带着颤音追问。
“后来……”
后来就剩下他一个人,谢依依常常不在家,留些小饼干小馒头之类的东西扔在家里,发潮发霉变质了根本来不及换,他又不懂得,饿了逮住能吃的东西就吃,小孩子肠胃娇弱,常常吐得缩成一团。
可是他把嗓子哭哑了也没人听见。
“陆子谦……”
“嗯?”
“你恨那个人么?把你们母子害成这样的男人。”
恨啊,他在十八岁之前会常常做恶梦,梦见自己拿着刀或者拿着枪去杀那个男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恨不能把他带到谢依依的坟墓前向她忏悔。
陆子谦用劲搂了搂梁木槿,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应该恨他……是他毁了你的人生……”
梁木槿低声呢喃,心口如同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好了,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老天爷挺厚待我的,让我在这么好的家庭长大,还让我遇见你。”
“如果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呢?”
“谁都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陆子谦听不懂梁木槿的言外之意,搂着她只觉得安心又温暖。
“陆子谦……”
“怎么了?”
“你会一直原谅我么?”
“你又没做错事。”
“如果我做错了呢?”
“有我在,你不会错的太离谱。”
“那如果……”
“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我会一直都宠爱你。”
童婉出院的第二天,梁木槿主动去了酒店,带上她的孤注一掷。
“小木……”
“你身体好些了么?”
“已经没事了。”
对于梁木槿的关心问候,童婉显然有些激动,不过瞬间眼眶里便泛出一层泪花。
“我不拐弯抹角,三天以后是我的婚礼,想必你们也都调查过了,与我结婚的那个人是谢依依的儿子。”
他们是有备而来,只有她,包括陆子谦,都只能被动接受。
“你们一定要认我么?”
“小木……从你被偷那天起,我已经找了你二十多年……”
亲生女儿就在眼前,怎么能克制着自己不去相认,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对着别的人言笑晏晏叫爸爸妈妈。
“如果我不愿意呢?”
“小木……”
童婉抚着胸口似乎又有些喘不上来气,夏明远急忙把便携制氧机推过来帮她连接上鼻氧管。
“她刚出院,医生建议静养,你……能不能不要刺激她?”
“你会阻止我结婚么?”
梁木槿用冷冰冰的目光看向夏明远,这个父亲对她来说,一直都是陌生的,不管他过去遭受过怎样的磨难,遇到过哪些背叛和变故,毕竟隔了二十多年的杳无音信,隔了二十多年的天各一方,还与她最爱的人隔着那么多的恩恩怨怨,即便是基于骨肉亲情,她都很难说服自己如何靠近他一些。
“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但是你也不会放弃认回我这个女儿,是么?”
“是……”
夏明远点了点头,如今她是童婉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即便我恨你一辈子也在所不惜?”
“……”
她这句话一问出口,整个房间陷入可怕的静默中,制氧机细微的声音显得突兀极了,童婉突然剧烈地咳起来,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犯紫,甚至慢慢铺成了一层死灰色,她揪着胸口的衣服痛苦辗转,泪水顺着眼角一道道划出来,像是割在梁木槿心尖上的血口子。
“……我……”
梁木槿错愕地站在原地突然哑了声,她突然记起,在这场悲剧中,童婉何其无辜?她兢兢业业守护一个大家族,用孱弱的身体支撑着分崩离析的家等待他的主人回归,还要全世界寻找自己的女儿……
“我恳求你,别再刺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