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往事(十六)
郑丹霞2019-06-06 10:362,911

  1942年,重庆国民政府把中国远征军调往缅甸,相比在延安整风的共党,世界战场上,第二次世界大战显然是更大的令世界感到惶恐的危险。

  也许正因如此,在此期间,中原大地发生的大饥荒作为并不是摆在蒋介石眼前的头版头条,也就一度恶化,惨绝人寰。

  而一名叫白修德的国外记者,历经各种阻挠和艰难,最终将此事通过美国《时代》周刊报导,震惊世界。

  正是在这一年,22岁的姚玉珍,背弃了自己的家庭,那个养育了她二十多年的家庭,告别出身高贵的母亲,富甲一方的父亲和他们二十多年对自己的爱,告别了活泼热情的弟弟,跟着傅明光——这个她心心念念爱着,想嫁与他为妻的男子,踏上了回南京的路途,踏上了未知的人生旅程。

  来到傅家大院,一家人早已正襟危坐,在客厅里等候着傅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带着未来媳妇进门。

  傅家从老太太起,上下二三十口人,让早已没有退路的姚玉珍心下一怯。

  一旁的傅明光看出她的紧张,紧紧握住她的手,对她说:“玉珍,别担心,一切有我。”许是退路已断,姚玉珍也有了背水一战的勇气,她朝傅明光笑笑。

  早在几年前的暑假,姚玉珍已来过南京,对傅家的几位主要长辈还是认识的。

  然而这一次的意义非同寻常,所以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只听傅明光沉沉说到:“奶奶,这是玉珍。”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半晌没开口。

  她悠悠喝一口茶,才对姚玉珍说道:“听说姚姑娘这一次是没经过家里的同意和明光回来的?”好厉害!本以为第一次正式见面的长辈,好歹会说些体面话,私底下再细细审问。

  不想老太太竟然如此开门见山。

  对于一个姑娘家,这的确是很大的难堪。

  姚玉珍私下想了一会,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边傅明光已经开口:“奶奶,玉珍是为了我才这样……。”老太太已经呵斥道:“我没问你,别插嘴。”傅明光的母亲不断地给他打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

  老太太还待在发难,玉珍一看那脸色,心知形势不好,抓住傅明光的手不禁越来越紧,整个人也不由得往傅明光身后躲去。

  傅明光一看当即心疼不已,他的玉珍,是那个敢半夜翻墙,敢和他在长城上吟诗亲吻的姑娘,是那个笑容明媚,在校园里耀眼无比的明星,是那个专业成绩第一放弃留在地质总队的机会依然追随着他的女子,是那个“杜月笙”和前朝格格捧在手心里宠了二十几年的小公主,。

  为了自己,她才那么辛苦地离开那个温暖的家,和自己来面对这一切。

  可是刚进这家门,老太太一句话已经把她吓得魂不附体。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她又何曾要受这样的羞辱?想到这里,顿时傅明光怒从心起,顾不得母亲的眼色和老太太的呵斥,大声说到:“奶奶,爸妈,还有傅家的长辈,我今天带玉珍回来,是出于对我们这个家,对各位长辈的尊重,是希望大家能够祝福我们。

  如果你们是这样的态度,那么以后这个家我也就不回来了,我和玉珍自然可以在外面过自己的日子……。”话未说完,傅明光的父亲早已气得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怒吼道:“逆子!”老太太倒是很护着这个孙子,制止了傅父,眼神只看向姚玉珍:“姚姑娘也是这样想的?”姚玉珍低着头,眼泪早已涌出了眼眶。

  这个时候的她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草率地离开家,恨自己为什么一向引以为傲的思维和伶俐在这个老太太的逼问下一无施展。

  然而事实就这样残酷地摆在眼前,面对那一双双或厉害,或嘲讽,或鄙视,或幸灾乐祸的眼睛,她忽然就想起了母亲留的信中所说的那句话:“你有傅明光对你的爱,仅这一点,足够你迈进傅家大门。”母亲是从宫里走出来的人,她说的肯定一点都没错。

  眼下,这些人她其实都不必在意,只要明光愿意帮着她,那么谁也无可奈何,哪怕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厉害得不行的老太太。

  于是忽然间她就有了勇气,面对老太太的一再逼问,这一次她很坦然:“我没有这么想,我一切只听明光的。

  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正因为这样,今天我才会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言下之意,我就是为了明光才和家里决裂。

  而傅明光听到这样的回答,心内的怜惜和愧疚之情不禁又加深了几分。

  化为行动,他带着玉珍在老太太面前跪下:“奶奶,我爱玉珍,求您成全我们吧。

  玉珍她漂亮又聪明,家世背景配我们家绰绰有余。

  奶奶,这么好的孙媳妇,我都给您找来了,您就成全孙儿吧。

  您最疼我了,答应我吧……。”老太太果然心下一软,拿这个孙儿无可奈何。

  可是面上的威严却是一分不减,只是低低叹一口气,方才慢悠悠地说:“都起来吧,人家姑娘孤身一人跟你来这里也不容易。

  都是你这个不懂事的,把人家好端端的姑娘搞成这样,梨花带雨的着实让人心疼呢。”傅明光大喜,忙谢过起身,嘻嘻笑着对傅老太太说:“奶奶同意了?那我带玉珍先去房间了,奶奶!”还没等大家长点头,傅明光已经一把拉过姚玉珍往里院跑去,傅父早已忍不住呵斥道:“又没规矩了?奶奶还没发话呢。”傅明光脚下不停,回头朝着老太太做一个鬼脸,大喊道:“奶奶,我知道您答应了。

  玉珍累了,我先带她去休息。”众人对这突然发生的转变惊得目瞪口呆,一场摆好的大阵就这样化为乌龙了?在整个傅家,估计也就只有傅明光这个宝贝才敢如此放肆。

  早有看不惯的人开始尖叫:“妈,你看,这像什么样子,真是在外面越学越坏……。”老太太一看这情形,倒是不由得一笑:“这孩子,还是这么地顽皮,一刻也等不得。”那厢依旧不能失了威严祖母的架子,把个宝贝孙子喊回来,嘴里薄嗔到:“这么多长辈都在,要休息也不差这一会儿。

  你既是喜欢,奶奶也没有法子。

  可不能没有了规矩。

  你是个急性子,大家伙都知道,可是姚姑娘第一次来,你可不能让人家以为,这大武汉地方来的大小姐也没点规矩吧。

  都来见一见长辈。”傅明光嘴里忙不迭地答应,知道奶奶这就是真的答应了,带着玉珍把各房长辈都认了一遍,才跟奶奶告个退,火急火燎地躲进里面去了。

  主角散场,这戏当然也就散场了。

  傅家大伯母嘀咕了一句:“这姚姑娘进了门,那俞家的那位又算是怎么回事呢?”老太太当即厉声呵道:“给我闭嘴,都散了吧。

  以后好好对明光两口子,别一个个地在背后说些什么不好听的,有这个功夫,也把自己的子女教养的才高八斗,到北平念书去,那才叫人服气。

  谁要是再敢乱嚼舌根子,别怪我老太太不客气!”众人散去,傅父还陪在老母亲身边,不解地问到:“母亲,既是你早有成全他们的意思。

  怎的一开始摆出这样大的阵仗?”傅老太太一双精明的眼睛在他脸上一扫:“你也觉得我太欺负她了?”傅父赶紧辩白:“哪有的事,母亲,你看你……。”傅老太太冷笑一声:“前朝格格和大武汉大商人的女儿,16岁就在燕京大学读书,毕业考试专业成绩第一名,这样的姑娘,你以为是个省油的灯?这样大的来头,就连在外边念书也要压过明光一头,终究叫我老太婆心里不踏实。

  明光虽说年纪比她大些,却未必有她的那几分精明。

  我不给她一点下马威,她当我们傅家是小门小户,就那么好进?”她静静看着房子里一个虚无的点,眼神里却有着一丝喜色:“哎,我这个宝贝孙子呀,可算是长大喽。

  他说的对呀,这个孙媳妇啊,那是既漂亮又——”说到这里,老人哈哈笑两声,才说出最后两个字“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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