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傅明光来说,这一生最忐忑的时刻,莫过于当姚玉珍的父亲姚福约自己去散步的时候。
尽管期间他被贴大字报,押上街游行示众,抄家如洪水猛兽,自己一开始也是害怕和惶恐,可是那个时候姚玉珍一直在自己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眼里的坚毅让他虽然被打断一根肋骨,却咬着牙坚持,告诉自己:至少玉珍一直还在自己身边,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姚老爷子的邀请,让那个时候年轻的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所有的温暖和光明似乎即将被眼前这个“杜月笙”似的人给夺走了。
和姚老爷子的散步有约莫半个钟头左右,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而姚老爷子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你和玉珍的事情,我是不会同意的。”傅明光本能地就要反驳,姚福却只是看他一眼,继续缓缓说道:“我只愿意她一直在我和她妈妈身边。
她这个性子,嫁到外地去早晚会吃苦。”傅明光又要开口,姚福摆摆手阻止他:“傅先生,看得出来你很爱玉珍。
可是这不够,生活与爱情是两回事。
你如果愿意到武汉来,我们会考虑。
如果你的家人不同意,如果玉珍只能跟你去南京,说实话,我老人家舍不得。
其他的都好商量。
对我这个女儿的婚事,我只有这一条要求。”“傅先生,我这一生不知谈过多少生意,率先亮出自己的底牌是商场大忌。
可是,嫁女儿不是交易。
所以为了玉珍,我愿意破例。
我把我的底牌亮给你,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好好想一想吧。”傅明光在第二天就告别姚家,准备回南京。
姚玉珍显然也是心事重重,并没有过多地挽留他。
傅明光到家之后,将与玉珍的事情一说,丝毫不意外地听到了完全一致的反对声:“你到底是被哪个妖女迷得这么五迷三道?居然去入赘?这么丢脸的事情你还好意思回来说?”傅明光的父亲气得火冒三丈,一掌重重拍在红木桌上。
“那也不是入赘,我们可以在武汉建立自己的小家庭,我也不会住在玉珍父母家。”傅明光反驳。
“你在广州工作?为什么要住到武汉去?家里房子一大堆,以后还不都是你的?总之,要不就把人带回南京,要么,咱就娶别的姑娘。
大丈夫何患无妻?”傅明光这回倒是很坦然:“我只要姚玉珍。
别的姑娘我是不会娶的。”楼上的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下楼,一直没出声的她这时慢悠悠地开口:“那由不得你,不要忘了,你已经和俞家的姑娘圆过房了。
你要娶别人,恐怕也要让俞家的姑娘先过门。”大家听到老太太的声音都纷纷站起来,让出最上方的空间给老太太,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而傅明光一听到这件事情整个人完全爆发:“你们说的那个女人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是你们硬塞给我的。
那也叫圆房?哼,你们是生怕我不懂房中术,不能尽快传宗接代吧?简直是性爱教科书。
这种和动物没什么两样的交配,我是不会承认的。
我今生只娶姚玉珍一人。”“啪”,傅明光的父亲早已拿起鸡毛掸子狠狠地抽在他身上,一棍接一棍地抽在明光身上却不听他有一声的呻吟。
老太太早已一把拦住:“这么多儿子中,就属明光是最出息的,你也下得去手?”姚玉珍在过完春节回到单位才听说了傅明光在家里的抗争,当然,傅明光在说给她听的时候,隐瞒了俞家姑娘和挨打的事情。
只说是家里不同意自己来武汉,看来要另外想办法了。
1941年6月,岭南分队有一次去湖北做地形勘测和考察的机会。
姚玉珍和傅明光都报了名。
考察期间,两人再次回武汉,找到姚福和明慧,再一次坚定地表达了要在一起的决心。
然而,姚福和明慧的态度依然坚决。
而且,傅明光从姚福的脸上读出了失望和愤怒。
这一次,二人又再次失望地回到了广州。
姚玉珍和傅明光坐在单位派的回广州的车上,失神地望着窗外单调的景致,只觉得心烦意乱。
忽然看到前排一位女同事的书掉在了地上,她拾起来正要还给她,却见前排的姑娘已经睡着了。
她想了想,就自己把书拿过来,准备看一看,也排遣心里这份莫名的烦躁。
书名是《Gonewith the wind》,姚玉珍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对文学尤其是外国文学感兴趣的人,所以就着前排同事的那一页开始看。
不知是什么吸引了她,她眼睛一直盯在这一页,不在往后翻,也不再说一句话。
身旁的傅明光见状低下头看她,也不是在睡觉。
不由得问道:“玉珍,怎么了?”姚玉珍还是没有开口。
傅明光摇一摇她,姚玉珍才似乎如梦初醒。
见是傅明光,她有些激动,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想,示意傅明光安静,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支铅笔,在书里的一个单词下面划了一条轻轻的横杠。
傅明光接过一看,只见那个单词是“elope(私奔)
”。
傅明光一时惊住了。
回头看姚玉珍,她正呆呆地看着窗外,似乎对傅明光的反应浑然不觉。
傅明光伸出手悄悄握住姚玉珍的,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轻声说:“玉珍,这样不好……。”姚玉珍嘴唇微动,傅明光看她一眼,却什么都明白了。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只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就要喷涌而出,直往眼眶和鼻子里冲,马上就要爆发出来。
他仰头,把书盖在自己脸上,仿佛要睡觉一般。
而书页下的他,早已泪如泉涌。
因为玉珍那一句话说的是:“Wehave no other choices。 I lov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