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书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厚德载物”的书法题字,大气精致的红木书桌上台灯昏黄的灯光给这个偌大的书房增添不少温暖。
书桌背后的红木椅子上空空荡荡,只余一排排摆满书籍的书籍倾诉着主人无所不在的品味。
屏息凝神,姚玉珍静静地站在书桌前,聆听着从书房的另一个角落里传来的优美的《月光曲》。
尔后,她慢慢向那架钢琴走去,母亲明慧高高的发髻早已铺散下来,如瀑布一般垂在身后。
那瘦骨嶙峋的身子在有些昏暗的空间里显得那样的脆弱,这样的认知让姚玉珍鼻子隐隐发酸。
她在母亲身旁坐下,手指情不自禁地抚上了钢琴。
明慧看她一眼,脸色是那样的捉摸不透,然而手指不停,和女儿一起在这夜色中弹奏起来。
不知何时,窗外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而这屋子里悠悠的钢琴声,竟突然停了。“我不同意。”明慧突然说。
“妈咪,为什么?”姚玉珍声音陡然高起来:“明光他……”明慧一个狠厉的眼神扫过,姚玉珍忽然就住了口,慢慢坐下来,眼里却噙满了泪水。
“女人这一生,前半生不论富贵贫贱,总是快乐的。
因为年轻,因为总有那样两个人一直伴随你左右,为你所有任性的错误的事情善后,所以明媚得几乎肆无忌惮。
婚姻是女人这一生的一道坎,不论那个家庭富贵贫贱,总有许许多多的遗憾和伤感。
因为成长了,因为在另一个对你来说完全陌生的家庭里,你要学会独自适应和生存,这已经是极大的挑战。
而在生儿育女之后,你计较的、在意的越来越多,不为自己,只为自己的孩子。
这后半生都将在这样的计较中煎熬下去。”姚玉珍似是有些不服气:“母亲是从旧时宫廷里走出来的人,总是把好好的生活想得如此复杂。
晴姨人那么好,其实根本不会和你计较。
是你自己多心了罢!”明慧几乎在心里苦笑,天哪,她这一生争强好胜,除了安排好这偌大的家庭各种事情,剩下的时间里都在揣测老爷的心意,不惜一切机会打压罗晴,哪里有一分一秒为自己考虑过?这些又何曾是为了自己?如今这个她熬干心血恨不得掏心掏肺守护的孩子竟然说是自己多心?“哈哈哈……”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
“姚玉珍,接下来母亲给你讲一讲自己的故事。
别的话,我知道你必定此刻也听不进去,母亲也是从你这个阶段走过来的。
听完了,你就出去罢。
要怎么做,自己决定,也不用来告诉我了!”“自小,我就知道自己出身不凡,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也很清楚。
嫁给你父亲以前,我是什么也不要管的公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尽管乱世,但清王朝一天没倒,我就是一天货真价实的公主。
所以在那样的几年里,我只觉得天地之间,没有什么叫做不可得,没有什么叫做不可能。
那样的日子,真是快乐呀!”明慧幽幽叹一口气。
“清王朝倒塌的那一日,于我们这些皇室贵胄才真真是灭顶之灾。
什么都不会的我这个时候实在是伤心极了,我的母亲托人把我和哥哥带到了湖北。
那个时候母亲母家有个舅舅,和这些王室子弟有所不同,在国外留过洋,回国后在湖北军阀黎元洪军队里坐上了第三把交椅,算是个可依靠的。
可是,我从没出过远门,一路上奔波劳顿,担惊受怕,终是染上了恶疾。
战事纷乱,和哥哥他们走散了。
玉珍,你可知道,那个时候,从小锦衣玉食的我,是如何在身染恶疾的情况下一路独自一人走到湖北的吗?”“我后来知道,其实根本不是走散,我根本是被那些护送我们的人抛弃了。
可是母亲从来没有怪过他们和哥哥,如果两个人之中只能活一个,我也希望那个人是哥哥。
爱新觉罗家族的后代有多少可以存活至今,谁也不知道。
我心里比谁都希望我们家唯一的男孩活着。
可是,尽管被抛弃,尽管已经不知自己会不会突然客死他乡,可是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我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来,活着才有希望,我还想要再见到母亲和父亲,还有哥哥。
明慧的手紧紧抓住钢琴的木盖子,青筋毕现,一滴眼泪“啪嗒”掉在玉珍的手背上。
“呵,真好笑,那么小的时候亲身经历这些都没掉眼泪,如今……。”“我还没到湖北,已经不行了。
是你父亲救了我。
所以这一生,这就是我的家了,也是我唯一的依靠,任何威胁或动摇我的家庭的人,我都一定不会手软。
因为,我还有你和你弟弟。
女子弱矣,为母则强!”“换做是以前,或者我根本看不上你父亲这样的人。
但是,是那些飘泊岁月里的苦难,让我发疯一样地渴望着稳定、安逸和温暖的生活,哪怕,哪怕这样的生活与大富大贵无关。
孩子,你和母亲一样,都是没吃过苦的主,颠沛流离,漂泊异乡的苦楚深入骨髓让我这一生都不想再想起了。
玉珍,母亲只想你呆在自己家,留在自己的家乡,母亲不忍心看你走和我一样辛苦的道路。
那个男人,现在对你好,可他的家庭呢?会毫无条件地像母亲一样地对你吗?万一你在南京受了苦,可是连个可以说话的对象都没有啊……”明慧说到这里,早已是声泪俱下:“母亲虽不是那乡野村妇没有见识,可是我也是你的娘啊,天底下所有的母亲,其实心思都是一样的。
我在这个家争了这么些年,可不就是希望你和你弟弟两个妈妈最珍爱的宝贝,一生无忧吗?”傅明光和姚老爷子散步回来,准备去找玉珍,却只听得书房里有隐约的钢琴声传来。
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姚老爷子却似很有感慨,叹一口气。
傅明光虚心请教到:“叔叔,谁在弹琴呢?这是这么曲子?”姚福有些诧异:“你不知道玉珍会弹钢琴吗?”顿一顿,声音有些低了下去:“好久都没有听她们两个人四手联弹了,这是世界名曲《献给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