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姚玉珍如愿以偿地以第一名的专业成绩从燕京大学地质科毕业,为了能和明光在一起,她不得不做那个最优秀的自己。
当老师问她要留在哪个地质部门的时候,她开心满怀地说:“老师,我要去岭南分队。”这个回答令老师显然有些吃惊。
那个年代,谈恋爱还是很难为情的事情,校园里除了和姚玉珍、傅明光走得比较近的朋友约略知道以外,老师们对他们的事情一无所知。
所以不知内情的老师提醒姚玉珍:“岭南很远哪,况且你家乡也不是岭南那边的。
你知道,你这样的成绩是可以留在中央地质总队的。”毋庸置疑,姚玉珍意志坚定地来到了中央地质队岭南分队,也就是后来的广东省地质局,和心爱的傅明光总算可以长相厮守。
然而,两人安顿下来以后再也不愿过以前偷偷摸摸的日子,都觉得要赶紧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才好!于是1941年春节,傅明光来到了武汉未来岳父家里。
姚玉珍和傅明光走在光华路上,却还是一副做贼似的样子,两个人中间空出很大一段距离,只能透过川流不息来往如织的人群偷偷看着对方。
姚玉珍一直在捂着嘴笑,只觉得有什么快乐似乎满满的要从胸口溢出来,这样的感觉让她一整天嘴角都保持着开心的弧度。
两人走进姚记绸缎庄的时候不由得放慢了角度,傅明光仔细打量了店面,才随着姚玉珍向里走去。
知道女儿今天要回来,姚福早就在店里候着了。
但是,在瞥到傅明光的时候,他还是保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肃然地端坐在店里的太师椅上。
姚玉珍先是扑到父亲怀里一阵撒娇,刚想向父亲介绍傅明光,姚福已经笑呵呵地刮她的鼻子:“来,跟爹地去厨房,看你母亲今天都做了什么好吃的。”语气一顿,好似才注意到一旁的傅明光,淡淡说了一句:“是玉珍的同事吧。
一起来吃饭。”傅明光心底暗暗叹息。
进入店堂的时候,傅明光就不曾忽略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个清瘦的老人。
和想象当中商人富得流油的印象截然不同,姚富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上海滩的杜月笙,清瘦矍铄,双眼炯炯有神,最有特点的是他的眉毛,眉毛的中间部分高高挑起,两头眉尖却向下弯。
这样的面孔配上罕见的光头造型,和嘴角不容忽视的那一丝凌厉,让傅明光这个后生晚辈着实心生畏意。
姚玉珍刚一进后院的客厅,就见自己的母亲明慧和弟弟妹妹们早已在门口等候。
一见家人,玉珍自是激动不已,一头扎紧母亲怀里,几乎是有些哽咽地低低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明慧也有些感慨,却只是拿帕子擦拭了眼角,就宠溺地嗔道:“都这么大姑娘了,怎么还动不动掉眼泪。
让人看笑话!”一旁的弟弟打趣道:“妈哪里怪得了她,平日里宠她宠得不像样,这会子来了姐夫,更矫情一些了。”那边明慧早已一个怒视的眼神扫过,弟弟立马噤了声。
傅明光看一眼姚母,依旧是个狠厉角色,和姚福倒是很配。
她穿着黑色镶金边的旗袍,外罩猩红色貉子毛披风。
瘦弱的身子显出极好的线条,光洁的额头前不留一丝刘海,一头浓密的头发全部拢到脑后,箍成一个好看的发髻,斜插一枝通透脆亮的梅花翡翠簪子。
眉毛如笔直的利剑般直直向上几乎飞入头发里。
鼻翼处两条分明的斜线向下直到嘴角,显出不怒自威的吓人气势。
傅明光心下讶异:这样两个厉害角色又是如何拥有玉珍这般活泼可爱、绚烂美丽的女儿?而此刻,见未来小舅子提到自己,他只好硬着头皮向前,在姚母身边站定,正要喊一声“阿姨”,却不料姚母眼都没往他这里瞟一眼,只全当没他这个人,朝里屋喊一声:“小晴,大小姐回来了,先上菜吧。
把我炖好的燕窝莲子羹端上来给大小姐。”一旁的弟弟早已嚷嚷开:“妈咪,你也太偏心了,就只想着姐姐,我也要吃。”姚母忙不迭地叫到:“我的小祖宗,平日里你大姐不在家,多少好东西往你房里送,也没见的你多吃几口。
如今越发娇纵,竟一心惦记着你姐姐那几口吃的,可不是别人的东西吃得更香。
放心,妈咪今天做了好几份,少不了你的。”傅明光这边早已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进退两难。
姚玉珍刚搂着弟弟嬉闹一番,见他如此模样,复又缠上母亲,撒娇到:“母亲……”眼神却看向傅明光。
姚母犀利的眼神在傅明光身上巡视一番,思忖半晌,才淡淡道一声:“是傅先生吧,和我们一起吃顿家常饭吧。”傅明光喊一声“伯母”,双手奉上带来的礼品。
姚母却也没接,淡淡扫一眼才说:“太客气了,不过同事间吃顿饭,怎的好生收傅先生这样多的礼?先放下吃顿饭,回头走的时候还是带回去孝敬双亲吧。”这一番话的意思如此明显,傅明光当下就涨红了脸。
姚玉珍还要再说,傅明光已经暗暗攥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所谓的家常饭是三十道菜,道道精致,惹人垂涎。
姚母把姚福喊来,两位长辈坐下后,弟弟早已随意地坐下抓起一只鸡腿就啃。
姚母当下拉下了脸:“没规矩,没见有客人吗?”姚福却只是笑一笑,对傅明光道:“傅先生,请坐吧。”姚玉珍才拉着他坐下,傅明光后背早已是一身冷汗。
四周乌泱泱地站了一圈人,傅明光只觉得这样死寂的气氛令人万分难耐,却也不敢造次。
只听四周轻微的碗筷的碰撞声。
少顷,姚母忽然对一旁的罗晴发难:“小晴,今天的鱼汤味道怎么那么淡?可是你忘记了放盐?”这话听起来平淡无奇,不过是最寻常的家常。
罗氏却早已诚惶诚恐,低眉顺目道:“太太,我再去厨房另做一碗。”姚母轻轻“嗯”一声,对她旁边的年轻女孩子说道:“玉华,去帮帮你母亲。
姚玉珍咬一咬牙,才开口到:“母亲,晴姨和妹妹做完鱼汤,让她们一起坐下来吃饭吧。”姚母看她一眼,笑吟吟慢条斯理道:“哎,我这个女儿啊,就是这样心善,见不得人家辛苦。
也是了,母女俩个也累了一天了,快去吧,一会赶紧过来吃饭吧。”晴姨赶紧领着女儿道谢:“谢谢太太,谢谢大小姐。”傅明光只看得心惊,原本以为这个晴姨是姚家的佣人,不曾想却是家里的二姨太。
这样一来,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晴姨,倒是个慈眉善目的主,不似姚母那般盛气凌人。
而姚福显然习以为常,慈父的目光不时地投向姚玉珍和她的弟弟。
这顿饭,真是吃的人心惊胆战、坐立难安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