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1947年2月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举行扩大会议,毛泽东在会上指出:中国时局已发展到新的人民大革命高潮的前夜。
会议讨论并发出《迎接中国革命的新高潮》的指示,指出人民解放军作战的胜利和蒋管区人民运动的发展,预示着中国革命的新高潮即将到来。
6月30日,刘伯承、邓小平率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第一、第二、第三、第六纵队13个旅12万余人强渡黄河天险,一举突破国民党军黄河防线,转入外线作战,揭开人民解放军战略进攻的序幕。
从广播里听到这些消息的姚玉珍,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
作为燕京大学的高材生,她非常清楚孟良崮战役意味着什么,她也深深明白,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而这样一个时代,与她曾经多少有些崇敬的那个男人再无关系。
甚至,对他非常不利。
是啊,那个背叛了她,伤害了她的男人终于远离了她,离得远远的。
她打从心眼里是高兴的。
她高兴,曾经自己那么狼狈,那么卑微地依偎在他身边,祈求他,想要他接纳自己,可是,却惨遭抛弃,不得不怀着身子辗转嫁给傅明光。
现在,他不过是败军之将。
在自己面前,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党国将军了。
姚玉珍心里有一种平衡的快感。
抛弃自己的男人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然而另一方面,她也有隐隐的担心:史策会不会已经殉国?毕竟沙场无情,一将功成万骨枯,史策他会不会……
早已不在人世呢?想到这里,姚玉珍心里一紧,还是不希望他是这样的结局。
她微微叹息,心里惆怅若失的同时总算也有些许的放松:不论是哪一种结局,总算,与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了。
那段愚蠢而不堪回首的过去,也许一生都不会有人再提及,自己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做“事与愿违”。
过去的两年,姚玉珍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在傅家生活,一切都风平浪静,此刻随着国军的大败,政治舞台上早已是新的面孔。
姚玉珍此刻已经真正地放下心来。
就在她以为过往的一切都烟消云散的时候,她却听到了让她心惊肉跳的谣言。
1948年春节,姚玉珍和傅明光从广东回到南京老家与家人欢度春节。
老家农村里的习俗,是正月初一这一日要去附近的东隍庙里上香祈福。
老太太带着家里的女眷们和宝贝孙儿傅景文去庙里上香。
老太太是个爱热闹的人,带着傅景文和一大堆邻里的女眷们聊天,最喜听那些婆子媳妇们夸赞自己的宝贝孙儿。
只是在一大堆恭维声中,也不知是哪家的一个年轻媳妇子说了一句:“老太太这孙儿长得真俊哪,只是这一脸虎气,倒是跟明光这书生之气不太像,倒像是个爱舞枪弄棒的小将军呢。”一番话也是说得众人哈哈大笑,老太太也更是喜不自胜,笑逐颜开,任众人耍尽百宝逗弄自己的孙儿。
然而,这样随口的一句玩笑,却听得姚玉珍心下冷汗直冒,竟是一个激灵,几乎就要昏过去。
她身旁的傅太太感到姚玉珍似乎晃了一下,原本揽着自己的手臂竟是一紧,不由得问到:“玉珍,怎么了?”姚玉珍忙摆手强撑出一个笑容:“妈,没事,不打紧。”回到家里,倒是一切正常,众人似乎谁也没有将白天的一句玩笑话放在心里。
玉珍心里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夜里起床去屋后方便,经过二哥傅明亮院子的时候,虽然屋里黑漆漆的,但是里面居然还有谈话声。
玉珍本不欲多听,却不料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心里顿时有些警觉,悄悄走到墙根下,竖起耳朵细细听起来。
“连人家外人都觉得,姚玉珍生的那孩子,根本就不像明光。”是二嫂李春花的声音。
“你们女人家就是喜欢乱嚼舌根,景文不是傅家的孩子,那能是谁的?孩子长得像妈的,也是常事。
你瞧明光媳妇也是有股子巾帼之气的,这有什么奇怪?”“我就是看不惯姚玉珍那副小姐做派,你说我们农村里有哪个年轻媳妇像她这样的,不用伺候公婆,也不用带孩子,一股脑地全丢给老太太,她倒是跑到大地方里去和男人一样抛头露面的,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安分。”二嫂的声音逐渐有些尖利。
“那是你没有明光媳妇那样的家世和本事罢了,还有脸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怎么了?我说什么了?我可没像她那样被人说孩子不像爹的,也没像她那样结个婚还矫情,跑到外头去,好几个月都不知道人在哪。
原先碍着老太太,谁也不敢提这事。
如今这孩子都被人说了,我还不能提了?你就不管吧,回头要是老太太和妈偏帮着那屋那一家子,我可是不依。”“你有完没完?人家外面的人不过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你就死抓着不放,我看你这个女人别的本事没有,就爱搬弄是非。
你再这样,小心我揍你,以后别让我听到你说明光两口子的坏话。
别忘了,那可是我亲兄弟,我听不得你这无知妇人满嘴胡沁!”里屋忽然安静了,二哥二嫂都不再说话,大概是睡去了吧。
屋外的姚玉珍慢慢地站起身来,只觉得周身冰凉,浑身无力。
她看向天空的那一轮清冷的弯月,看着这个院子上方巴掌大小的一块天空,只觉得想要毁灭这一切。
南京冬夜里的风格外凌厉寒冷,姚玉珍却似乎浑然不觉,她死死地握紧拳头,青筋凸起。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今天只是二嫂有些借题发挥,可是一旦这样的谣言传播开来,她该怎么办?如果老太太不站在自己一边,如果傅景文被证实不是明光亲生,自己在傅家该如何立足?他们……
会不会把之前过继给傅家旁支的俞氏所生的孩子送回傅家大院?不,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旦发生,自己的一生就全完了。
自己不能失去傅明光,不是因为爱情,仅仅是因为形势所迫,失不起。
一阵寒风吹过,姚玉珍似乎听得前方自己屋里有明光唤自己的声音,正要转身,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