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姚玉珍和傅明光的第五个孩子出生,取名傅景烨。
也许傅明光这一生,自从遇见姚玉珍开始,就注定只能跟着她的步调走。
自己挣扎过,反对过,也劝阻过。
尽管次数不多,可是每一次,玉珍该做的想做的好像最终都做了。
比如从广州回到南京老家,比如生傅景烨。
然而当年老的时候,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妥协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争执和不快。
总之他生活里的一切,不论大事小事,几乎都在按玉珍的意愿在走着。
与此同时,长子傅景文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相亲。
傅景文穿着新买的中山装,手里依旧带着一根拐杖,静静地坐在一家面馆里。
过了好一会儿,渐渐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和媒人熟悉的大嗓门:“景文哪,我们来了!”傅景文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聆听一会,待到媒人和那个姑娘快要在长凳子上坐下,他却忽然站起来说道:“不好意思,两位,我忽然想起生产队的谷子都忘了收了,这天眼看要下雨,我就先回去了。
再见!”傅景文几乎是满腔怒火地回到家,一进门就开始寻找着姚玉珍。
弟弟傅景斌见状,纳闷地问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傅景文听见弟弟的声音,口气顿时缓和:“没什么,妈呢?”傅景文有些奇怪地问道:“妈今天和镇子里一个老师出去了,说是去办点事。
大哥,你找妈干嘛?今天相的对象怎么样?”傅景文皱眉,沉默不语。
这时,正巧傅明光从外面进来,见到傅景文就开口说道:“景文,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相中了没有?”傅景文听罢,更是怒从心头起,大喝一声:“爸爸,那个姑娘的情况,你跟妈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傅明光叹一口气,正要开口,景文却粗暴地打断:“爸爸,我告诉你,以后那些人来家里说对象的事,麻烦你尊重我,不要什么人都往我这里送。
我不求对方是什么天仙,反正我也看不见。
但至少是正常人。
如果这一点都达不到,拜托你跟妈就不要瞎操心了!”傅景文身为长子,一向很识大体,在家中多半隐忍不发。
此刻突然这样大嗓门顶撞傅明光,一时让傅明光面子上觉得极其挂不住,操起手里的扁担就是狠狠地一下,毫不留情地砸在傅景文的背上,嘴里斥责道:“你这个讨债鬼!为了你的婚事,我跟你妈操了多少心,你竟然这样跟我说话。
这家姑娘虽说腿脚有些不方便,可是人模样好,成分好,在生产队里做起事来格外麻利,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我跟你妈,也是跟媒人求了很久,人家才肯出来见你。
不然,就我们家现在这样的阶级成分,你以为谁敢跟我们走近?”傅景文听罢,瞬间觉得心如死灰,也不欲再争辩,恨恨地扒下自己身上新做的中山装,回屋去了。
晚上,傅景文彻夜难眠,一个人呆呆地躺在床上,辗转难安。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惨淡月光隐隐勾勒出树枝和窗棂的阴影。
许是傅景文的动静过大,另一张床上的傅景斌忽然开口:“大哥,你怎么了?睡不着吗?”景文见此,微微有些歉意到:“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吧?”傅景斌一笑:“其实我压根没睡着!”景文有些诧异:“你有心事?”傅景斌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在床底下一阵捣鼓,似乎拖出来一个箱子,然后用一种莫名兴奋的口吻说道:“大哥,咱们边喝边聊吧。”景文起身,紧张到:“哪来的?”傅景斌颇为不屑地说到:“大哥,你都是娶媳妇的人了,瞧你那点出息。
我是从地窖里拿的。”傅景文微微放心,略一沉吟,说到:“不如我们偷偷去外面喝吧,要是弄得满屋子酒味,又要狠狠挨一顿打。”傅景斌立即一拍即合:“好,就去东皇庙附近的那个小溪边吧,那附近有菜地。
喝酒的时候正好看看有没有红薯花生之类的,刚好连下酒菜都有了。
回头在小溪里洗个澡,什么味道都没了,神不知鬼不觉。”傅景文听了直摇头,却还是立刻换上拖鞋,和傅景斌轻手轻脚地出门。
夜里的东皇庙有些清冷,有些吓人。
庙门关得严严实实,有一种说不清的肃穆,只有屋顶的飞檐翘角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冷冷的微光。
东皇庙对面的戏台白日里巍峨壮观,此刻掩映在一片黑暗里,似乎也显得格外凄清寂寥。
傅景斌、傅景文每人手里抓着两坛子酒,有些兴奋地看着这黑夜里的一切。
清冷寂静的空地上,傅景文面向那个戏台,有些感慨地说道:“景斌,我那会还看得见的时候,每次妈妈带我来拜菩萨看戏,我靠近戏台的时候,因为个子小,总是看不到那些戏子。
我就特别想快点长大,想有一天自己可以长高,像那些比自己大的小子一样轻易可以抓到漂亮女戏子的裙摆,可以看到她们的脸。
可是后来我能够得到的时候,我已经看不见了。”傅景斌看向自己的大哥,他的表情有隐隐的痛苦,可是依然有着他所熟悉的坚毅和执着。
傅景文说:“有的时候,我在想,人是不是不能要的太多,追求太多。
因为当你达成目标的时候,不知不觉,你又渐渐失去了其他的东西。
有的时候,甚至是得不偿失!”傅景斌沉默,低头看了一眼两个人手里的酒,忽然轻轻用身体撞一下傅景文:“大哥,别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对了,你看。你以前一定没上那戏台上玩过吧?今天,我们就到那戏台最高的地方去喝酒,不醉不归!”漆黑的夜空,一轮惨淡的弯月,照射着整个镇子,也照射着黑乎乎有些阴森森的东皇庙和巍峨耸立的大戏台,中间一块大空地,露出整齐的一块白。
只有东皇庙边上的一条小溪,微微泛着粼粼的光。
傅景文傅景斌两个兄弟,横七竖八地躺倒在戏台子的中央,身旁的酒坛子也凌乱地散落在周身,散发着美酒的甘醇香气。
傅景斌望着那轮月亮,对傅景文说道:“大哥,看到你如今这样,我们家又是这样的阶级成分,我就知道,要是我还留在这里,一辈子都是个抬不起头来的地主儿。大哥,我不想像你一样,我不甘心。我一定要到外面去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