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烟对于在当年父母和自己一起所居住的那栋岌岌可危的老屋,并没有过多的印象。
也许是因为小,也许是时间流逝得过快,她真的已经想不起来,当时自己在老屋子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傅玉烟7岁的时候,父亲傅景文在离老屋百米远的地方买下了一口池塘,准备填塘盖房。
傅景文有自己的想法,父母分给自己的两块地,一块是稻田地,一块是菜地。
有了这两样,一家四口的吃饭问题是不愁的。
而那块池塘,因为村子里刚刚好政策上有松动,价格也不算太贵,地盘不错,靠近马路,离自己家里也很近。
因此,傅景文向傅明光借了一百块钱,开始准备建立自己的家庭。
傅玉烟曾经听母亲俞仙如说过,原本俞仙如是想到自己母家那边的村子里去买一块地的,一来可以远离傅明光和姚玉珍,二来,那个时候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后,政策上的变化很大。
俞仙如的弟弟景仔和他的媳妇菊美准备做些小生意,那个时候景仔还劝俞仙如:“现在咱们这个镇子里可还没有人开店呢。
你看你男人家的弟弟不是在镇里做事吗?要是我们先开,很多程序上都省得了不少。
要说那口池塘啊,因为没人养鱼虾,荒废了很多年,现在买下来确实是划算。
可是你拿来盖房子,将来地基不稳不说,光填塘的成本就够高的了。
有那个钱,还不如来我们村子里买块地,将来还可以开店,一举两得。”俞仙如很是动心,但是傅景文却有另外的打算。
说真的,他不想离父母太远,还是想和父母住在一个村子里。
何况,眼睛看不见的他对离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在自己熟悉的角落,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还有祖上留下的菜地和稻田地。
邻里乡亲都是自己熟悉的人,这让他觉得安心。
而他之所以买下那块池塘,一来是因为那块池塘靠近马路边上。
要是自己做点生意,未必比不上小舅子那个村子。
何况,在自家这个村子里,同样,还没有人开始做生意呢。
只是,天生失明的他内心很是自卑,加上傅家本也是当地有名望的大家族。
父亲傅明光如今在当地的佛教会任负责人,而母亲姚玉珍也在镇子里的一个中学里教书。
听说,那个中学的数学课本里讲到几何,全镇包括校长都完全看不懂勾股定理和几何原理,而当时姚玉珍在中学里给那些老师讲解,一时声名大噪。
而弟弟傅景斌已经是镇长,这样的家庭,自己要是抛头露面地做小生意,似乎有些丢人。
傅玉烟的印象里,家里最早只是在池塘边上改了一个小瓦棚,每当刮风下雨总是让她害怕。
特别是打雷的时候,她和弟弟经常吓得哇哇大哭。
有一次,风雨太大,瓦棚上的石棉瓦被掀翻,她和弟弟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电闪雷鸣,哭个不停。
爸爸妈妈那个时候为了生计,都跑到外面去做苦力,搬砖、挖沙,经常不在家。
好在那个时候外婆在,将她和弟弟塞进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大木桌子底下,并且安慰道:“别怕,以后要是外婆和爸爸妈妈都不在,碰到打雷,就带着弟弟躲在桌子底下,千万别淋着。”关于这件事情,母亲俞仙如有一次说起,也是特别心酸:“那一日,我一看刮大风下大雨,就放心不下你们两个,冒雨就回来了。
那时候看到你和你弟弟两个钻在桌子底下,缩成一团,你外婆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
因为那个瓦被掀了,你外婆站在那里,伞也没有一把,浑身也是淋得湿透,我再也抑制不住,抱着你外婆大哭一场。”俞仙如说起此事,傅玉烟印象已是不太深,毕竟那个年龄的她无法体会母亲与外婆的那种情感。
但是,听到母亲的描述,依然隐隐地想哭,因为谈及此事的时候,外婆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那个瓦棚维持了三年。
三年里,母亲俞仙如开过小卖部、卖过水果,甚至还做过早点摊。
傅玉烟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因为一个顾客坐在家里吃妈妈做的炒米粉,很香,她和弟弟两个呆呆地站在那个客人边上,痴痴地看着别人狼吞虎咽。
母亲一边还在招呼其他客人,一边哄她和弟弟到边上去坐着,不要打扰客人吃早点。
许是真饿了吧,这一回母亲的话她竟没有听到。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盘让她垂涎欲滴的炒米粉上。
然后,她便挨打了。
应该是打得不重,因为在傅玉烟的记忆里,母亲只打过她这一次,可是回忆起来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
读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她的数学成绩非常糟糕,直接影响了升学,父亲的一顿毒打和辱骂让她终生难忘。
可是,即便如此,母亲也从没有埋怨过她一句。
印象里,幼年时候的母亲,好像每次只问她:“肚子饿不饿?有没有吃饱?有没有冻着?”这类的问题。
关于学习,好像母亲俞仙如很是淡定,她10岁的时候代表镇子里的小学生去省里参加舞蹈比赛,竟破天荒地拿了第一名。
当时的奖励是一套漂亮的舞裙和舞鞋。
这件事情在整个镇子里轰动一时,相比父亲的激动与自豪,母亲虽然高兴,也很自豪,却给他更多感觉是那种正常的高兴,不似父亲,逢人就说。
母亲一如既往,依旧会经常问她,有没有吃饱,会不会冷,害怕她生病,总是时时摸她的手,感知她的温度。
在10岁获省里的大奖以前,奶奶姚玉珍和爷爷傅明光,从未踏进过瓦棚的大门。
明明姚玉珍每天也要去镇子里的学校教书,很是顺路,却也从未带过孙女傅玉烟一起去学校。
经常是母亲俞仙如一大早起来煮好粥和鸡蛋,然后又急急地开始经营早点摊。
等到女儿和儿子起床,她趁着不忙的空挡,照顾孩子吃一下早餐,然后就嘱咐玉烟带着弟弟一起上学。
等过了九点,吃早点的人少了,俞仙如又要急急地跑到沙石场,和老公傅明光一起铲沙石,一车沙石的劳力费那个时候是2块钱。
对于俞仙如来说,这已是极高的收入,足够支撑两个孩子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