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瞧见已经下车的彩女们,环肥燕瘦,蛾眉淡扫,秋波含春,小嘴如樱,突然很不自信起来。
“姑姑,这般真的好吗?”她忐忑的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
钟姑姑笑答:“姑娘,这样打扮甚好,姑娘的家世根基太浅,入了宫,还是不要先出头为好,但姑娘的颜色又生得俊俏,只要细细看上两眼,必是会入得了皇上的眼。”
她又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但凡入了宫先得宠的,多半活不过一年半载,有的甚至连一两个月都活不过。”
木凤钗捏着帕子的手又紧了紧,脸色略为苍白。
她有过一刹那的后悔,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彩女们被一位管事姑姑送到了储秀宫里,彩女们要经过姑姑们的教导后方可参加复选。
与木凤钗分在同一屋的,另还有三个小姑娘。
分别是国子监司业的小女儿张书雅,吏部尚书之孙女郭秀芬,淑妃的亲侄女,还有就是太师之外孙女,宫中闲妃,曾经的襄阳王妃的外甥女——李玉兰。
这些,都是钟姑姑悄悄告诉她的。
木凤钗细细留心过,那个叫张书雅的,眉眼间自有一股儒雅之气,而郭秀芬长相十分明朗,唯有闲妃的外甥女整个人都感觉怪怪的,左右是看木凤钗很不顺眼。
“喂,那边那个小丫头,过来,给本姑娘把这盆洗脚水倒了。”
李玉兰趾高气扬地伸手朝木凤钗一指。
木凤钗明知她的身份,却也怂,神色淡然的问:“凭什么!”
李玉兰高高昂起小下巴,得意的道:“哼,就凭我姨姨是娴妃,我外祖父是太师,我爹是当朝太仆寺卿!”
木凤钗正欲顶回去,一旁的郭秀芬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是娴还是闲,谁心里没个数,就这,也值得你得瑟?”
她对李玉兰的行为呲之以鼻。
张书雅是个文静性子,不似郭秀芬那般沉不住,她走到屋外不久,又折了回来,随着她进来的,还有一个当差的宫女。
且不说那宫女去伺候李玉兰了,张书雅走到木凤钗这边来,挨着她坐下来。
“这位妹妹,我认得你,我爹是国子监司业,我姓张名书雅,你哥哥在国子监念书,我爹时常夸赞他呢,还有你的堂哥,我爹爹与祭酒都很赏识他。”
无疑,张书雅是个心有成算的,一上来,便打了一手好牌。
木凤钗心中转了千八百个弯,面上笑答:“没道理你识得我,我却没印象,原来你是知道我两个哥哥啊!”
张书雅点头又道:“可不,那日你及笄我虽不曾去,但我娘随了国子监祭酒的夫人一并去了,回来与我说了,算起来,你还长你大半岁,便厚着脸皮自称姐姐了。”
木凤钗正想着,不能一直与这屋子人冷着,张书雅便主动与她说话了。
她笑得有些羞涩,道:“书雅姐姐。”
坐在自己床边的郭秀芬听了一耳,冲两人道:“哈,你俩都要叫我姐姐呢!”
说到这儿,她拍手走了过来,又乐道:“我知道,你堂姐是文伯侯夫人,她与我娘、我姐交好,时有往来。”
木凤钗闻言心底发出真实的笑意,她的堂姐啊,当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嘴里说得越狠,其实,她的心最是柔软不过了,只怕,这里面少不了她的谋划。
否则,一屋子四个少女,怎地有两个人因这又或因那的关系而愿意与她交好,又或是说,暂时结盟。
“我堂姐也与我提及过你,不曾想,今日有缘,竟能同居一屋。”
“是呢!”郭秀芬笑着坐到了木凤钗的另一边。
“我听说,你很擅长女红?”
“嗯,幼年时,我堂姐曾寻了一苏州绣娘做女先生,特意教我学了苏绣。”
“咦,凤钗妹妹,你会女苏绣?往后少不得要与你讨教一番!”看来,郭书雅不但懂诗词,连这女红一道也是不差的。
木凤钗笑眯眯的应下,心下记住了这事。
“哼!蛇鼠一窝!”被孤立了的李玉兰气得把床上的绣花枕头扔地上。
郭秀芬立马炸毛了:“你甩脸子给谁看呢,这里,哪个不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凭啥要看你的脸色?”
“我又不是甩你脸子,要你多管闲事?”李玉兰立马顶了回去,还拿妒恨的小眼神狠狠地剐着木凤钗。
木凤钗向来是个利害的主儿,自然是不想吃亏,也道:“看什么看!”
“我偏就爱看,你管我看哪儿。”李玉兰依然作死的得理不饶人。
木凤钗横了她一眼,道:“你看旁的地儿我不管,但就不许你看我,你凭啥看我?”
“哼,不过是个穷酸小小监生的妹妹,与那些贩夫走卒有什么区别?”李玉兰被她刺得心头火直往外冒。
“你想说先皇所立的规矩是错的?”木凤钗白了她一眼。
李玉兰一脸懵了,又见她三人都一脸鄙夷,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好啊,你们三个竟敢联合起来欺负我,你们给我等着,我定要告诉我姨姨。”
结果,她的话换来三人更多的鄙视。
李玉兰见了,心里气不过,甩门而出。
郭秀芬见了,笑道:“竟然是草包一个。”
木凤钗神情淡然的答:“我说错了吗?我什么都没说错。”
张书雅笑道:“难怪当年的那位,竟只得……”
三人相视一笑,皆知她话里的意思。
明明襄阳王妃是个精明的,最终都只捞了个闲妃当当,听着像是高升了,其实,从正妻沦为了妾室。
李玉兰不是蠢是什么,不但不知道收敛,还到处为她的姨姨树敌。
这样的小摩擦时有发生,好在四人还算相安无事,储秀宫里的管事姑姑每日都会带人来教导众彩女礼仪。
木凤钗就曾见过,那些个平民家的彩女在这些管事姑姑手中吃尽了苦头,木家因为她进宫,少不得也要买通宫中宫女、太监们,她到是不曾吃过苦,管事姑姑们对她也多是手下留情。
这样的事儿见得多了,木凤钗越发想变得强大起来,她越瞧得清楚,越明白,只有强大起来了才不会被人欺负。
若说最开始时,她因为那样的理由进宫,不否认她的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丝能得君心的小心思。
可是在储秀宫待的时日越长,越是叫她冷静下来。
随着一件事的发生,木凤钗心中那一点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终于被无情的熄灭了。
那时,当时一屋四个少女,她与张书雅同时被封为宝林,而郭秀芬与李玉兰也入选了,一个是秀美人,一个是兰贵人,皆是从五品。
转眼三人入宫已一个半月有余。
木凤钗做了宝林后,与张书雅不曾分到同一个院子,因着她心里早有盘算,刚选定时,她并不出彩,在上头有数位美人压顶的情况下,她每日悠载悠载的到处转悠玩乐,今儿与旁的宝林一起绣绣花,明儿,又窜门拉了已是秀美人的郭秀芬,还有同为宝林的张书雅,不是一起去扑扑蝶就是荡秋千。
张书雅最见不得她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
一日三人正在荡秋千,因着宫中的大人物们不曾把目光落在三人身上,三人到也落得自在。
“书雅姐姐,秀芬姐姐,快些帮我推推,我要荡好高好高。”
木凤钗咯咯直笑,秋日午后的阳光总是那么的温柔而又多情。
“快点呀,我要再荡高些。”
张书雅看被荡得老高的木凤钗,有些担心的道:“凤钗妹妹,已经很高了。”
“不够,不够,我入宫前,曾问我堂姐,我若是在宫中想她了怎生是好?她说,那便寻一处地方荡荡秋千吧,荡得高就看得远了,兴许能看到她住的地方呢!”
明明她回答得很欢快,笑容很明媚,可就是没来由的叫人心酸。
张书雅一时失了神,郭秀芬微微张了张嘴,扭头望向一个方向,只是——入眼的尽是假山重叠,树影婆娑!
她的眼角微微湿润,入得宫来,谁又不想亲人呢?
郭秀芬看着还在荡得老高的木凤钗,她其实挺羡慕木凤钗的,有一位疼她宠她,又不古板守礼的堂姐,真正是好呢!
她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好姐姐护着自己,可惜啊,郭家女儿无数,子孙才是最金贵最稀罕的,姑娘在郭家最最不值钱了,姐妹太多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譬如她娘家。
“啊,我看到了,我好像看到了我堂姐家的屋顶。”
骗人的。
木凤钗并不曾真的看到,但她又的确看到了。
呜呜,堂姐,她好想家,好想她啊!
只不过,入宫这段时日,她已学会戴上面具了,尽管在旁人眼里,依然天真烂漫,不识愁为何滋味。
……
原本路过御花园的苏瑞睿,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心中一颤,他不由加快了脚步朝一个方向走去,可是他的小桑桑来宫里了?
是她吗?
苏瑞睿的内心激动了,一个身着粉衣裙的少女,衣袂飘飘,笑声如铃,随着秋千的来回荡漾,一头细滑如墨缎的青丝,欢快的在空中飞扬。
是他的小桑桑吗?
苏瑞睿感觉自己的心房快要绷裂了,不安分的心在狂跳,在叫嚣,冲过去,快些冲过去,刻骨相思,不就是为了将她拥入怀中么,留下她,谁也阻挡不了他的脚……
“皇上!”
樊应德的声音不适时宜的响起。
“哼!”
苏瑞睿冷沉着一张脸,自从当上帝君以来,他身上的威严一日盛过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