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无意娶太师之女为妃。”他连这个“妻”字都不肯说,他认为,那女子不配拥有这个字。
贵妃何其精明,自然注意到他话里的意思。
秀眉微挑,随意的把那些个证据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
然后,放下折子,神情淡淡的道:“不可能,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即然是棋子,那你何不娶了她,正好来个釜底抽薪,你即享受了皇家所带来的荣华富贵,就该担起你该担的责任,牵一发而动全身,就为了那么个乡下小丫头,你要把母妃,把你的外祖一系,全都推入万丈深渊!”
贵妃神情凛冽,又厉声质问他:“你就那么在意她?超过了你对母妃,对你外祖一家的情义?还是说,你为了把她扶上正妃位置,你打算,让她踏着你母妃,你外祖全族的尸骨坐上去?”
苏瑞睿眉头紧皱!
“至于太师那边,你即已查明事情真相,正好咱们将计就计,他的女儿,你必须迎娶,否则,后果是你承担不起的。”
贵妃是不会为了那不知名的女子,而毁了自家儿子的,太师打的好算盘,一边倒向别的皇子,一边又把自己的女儿嫁过来,哼,当真以为皇家的大门,是他家的菜园门么?
她在意的人不多,这个唯一的儿子,更是她的心头肉。
看着越发清减的儿子,贵妃的心忍不住一阵酸痛,当真是儿大不由娘。
“你莫要以为,我不会知道么?姓木,名柔桑,家在小山村,生得到也还是个小美人胚子,若非念在她曾于我们有恩的份上,我定会暗中派人杀了她的。”
贵妃的话如同从九幽之地窜出,冷得叫人骨子里生痛。
“你若听话的与太师之女成亲,我便放她一马,顺带找机会多多提携她哥哥,又或是,你想叫她伤心,因为你之故,而连累了她的亲人们?”
苏瑞睿的心仿若沉入海底,周围泛着冻死人的寒气。
“母妃,儿子肯请母妃帮忙。”
男儿膝下有黄金,一向倔强的苏瑞睿朝自家母妃重重的跪下。
“给本宫站起来。”贵妃越发心生恼意,可面对自己亲儿子,即舍不得大骂,又舍不得出手打他。
“请母妃成全!”苏瑞睿知道,一但他主动放手,他便会真的会失去自己心仪的女子。
“儿子心悦于她,今生,非她不可。”
贵妃气得浑身发抖,最终拂袖离开。
只见她冰冷的话语从大门口飘来。
“你爱跪便跪着吧!母妃看错你了,你竟如此不争气。”
从日中一直跪到烛灯初上,夜暮降临,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苏瑞睿心头一喜,暗中挪了挪酸麻疼痛的膝盖,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但很快又破灭了。
“主子。”樊公公伸手去扶他。
苏瑞睿并不吱声,没人瞧见,他低垂的头,掩去了眼中的失望与灰败,渐渐的,眼神越发坚硬而冰冷无情,甚至夹着一丝丝麻木,只余满心酸痛。
樊公公再次叹息:“是贵妃娘娘差人叫奴才来的,主子你瞧,贵妃娘娘还是很心疼你的,让你先回王府去。”
回王府?
这是说让苏瑞睿回襄州,回自己的藩地去。
“主子无召回京,皇上已经请了贵妃娘娘去乾清宫问话了。”樊公公再次开口。
“母妃不同意。”苏瑞睿神情木木地说。
樊公公无奈,只得伸手将他拉起来,又劝道:“贵妃娘娘自有她的难处,早些年皇上已开金口赐下婚旨,君无戏言,主子,还请看开点,这事急不得。”
永寿宫的琉璃灯一盏盏亮起,宁静的宫殿里,只有两人行走时,衣裳摩挲发出的声音,苏瑞睿嘴唇发白而干枯,泛起了一层鱼鳞似的皮。
有宫娥乖巧地盛了温开水端上来,他视若无睹的行过。
推开樊公公,自己咬牙忍着膝盖处传来的疼痛,一步一步,坚难的走向永寿宫的大门口。
樊公公再次叹气,眼角微微温润,只有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心里有多苦。
求而不能得——大抵是所有皇家子孙所要背负的命运。
……
身后沉重的大门被关上,也关住了唯一的那一丝亮堂。
苏瑞睿的眼里一片漆黑,宁静的春夜里,在这皇宫里听不到一丝虫鸣,膝盖处越发钻心的痛,阻止樊公公欲上前扶他,自己扶墙壁缓缓前行一步,后又停下来,转过身来,用后背靠在宫墙上。
今夜无风,天幕浓的似化不开的墨。
苏瑞睿的心口处传来一阵阵痛楚,这样静谧的春夜,叫他脑子越发清明,记忆深处的片断越发清晰。
“嘻嘻,睿哥哥,快听,有虫儿在叫呢!”
“可惜,它们却不知,明儿天亮,不知进了哪只鸟儿的肚里。”
……
“我最喜欢春日里了,到处花红柳绿,花香四溢,连脚下的泥土都是香的。”
“不信?你使劲猛吸一口气!”
“师娘教的,把刚开的桃花收起来,可以做桃花酿,我与哥哥年岁太少,尚不能吃。”
“不过,可以给睿哥哥留一些,再给先生和师娘送去些,还有村长爷爷一家子,还有桃花一家子。”
……
苏瑞睿觉得自己就像那渔夫手里网中的鱼,他是鱼,他父皇母妃是渔夫,而太师就是那网……
他越是挣扎越是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春寒料峭,冷风猛的刮过,寒意穿骨而过,苏瑞睿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薄春袍,他侧头望向幽静的前方,高耸的宫墙,青石地面,在黑夜的渲染下,如同一只吃人的怪兽张大了嘴,只等他自投罗网。
他的嘴角挂起一丝冷笑,这一刻,他终于醒悟,他只有成为这大周的天下,他方可为所欲为,人挡杀人,神挡弑神!
“回襄阳!”
深思熟虑后,他心中有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脑海里过。
从前,他只是想听母妃的话,做个能护得住自身,不去争不该争的。
而如今……
护不住想护的人。
守不了想守的人。
须,谋而后动!
果然,他听话的回襄阳后,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的,那些盯着他的人也慢慢的撤去。
从这一日后,苏瑞睿少年时期的那一点心动,那一丝情意,便他紧紧地锁在心底,他需要势力,绝对的!
随后,他便大婚了,是的,他表面上屈服了,暗中却筹划着下一步要如何行事。
他想,自己可以先把她接回府里,好生照顾着,待到时机一到,便叫她一飞冲天,成为大周让人最羡慕的女子。
难得她在及笄前,得了自家长辈们的允许,能得以来襄州玩耍,可怜天见,为了她能成行,他暗中不知费了多大的心神,只为能算计她来襄州,他已许久不曾见她,对她牵肠挂肚,十分想念。
可是,他的“好王妃”却坏了他的事。
对于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女子,他原本是觉得对不起她的,也想过若真退成婚了,就好生给她找个婆家,谁知,他的母妃反对,他的父皇也不同意,于是,他只能从她身边下手。
却意外的发现她还没嫁入襄阳王府成为女主人,便已心生外向。
愚蠢的女人!
那日,他陪木柔桑去外头骑马了,这个明媒正娶的王妃竟如此不长眼,打发人来搅坏了他的好事。
他压着怒火回到府里。
“王妃人在哪儿?”
一进王府的大门,他便随意逮了个下人问话。
下人战战兢兢的答:“王妃此时正在屋里休息。”
“不是说家里来客人么?”
客人?
回话的下人一脸懵了。
苏瑞睿烦躁的挥挥手,示意下人走开,自己径直走向王府后院。
“王妃,王爷回来了。”
大婚那日,两人同房不同寝!
谁知,苏瑞睿一时不察,就在前不久,着了自家王妃的道,待他清醒时,两人已坐实夫妻之事实。
“王爷,你回来了。”
襄阳王妃未嫁之前,只听说他长相不错,但她那时心为太子所系,自是不在意。
谁知,新婚之夜,掀开盖头的第一眼,她就沉沦了。
她心悦于他。
后来,她暗中写信与自己父亲周旋,方求得父亲同意,事成之后,依然能让他继续做他的睿王,她只想与他双宿双飞。
襄阳王妃迎了出来,一身繁华锦服,到也显得十分端庄秀丽。
然——落在苏瑞睿的眼里,却是披着人皮的响尾蛇!
阴险、恶毒!
他挥挥手,示意下人都出去,若大个正厅里,安静的叫人心中发毛。
苏瑞睿端坐在那张檀木椅上,高高在上,面沉如水。
襄阳王妃拎起裙摆款款行至他跟前,又挨着他坐下。
对面男子的身子突然一僵,随即一个眼刀子甩过来。
襄阳王妃的心里是何其难受,苏瑞睿无疑是皇子中长相最出色的,但他自幼鲜少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曾经的她,也曾以为他不过尔尔。
谁知,当红盖头掀起来的那一刻,谁都不知,她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了他。
苏瑞睿目光阴沉的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襄阳王妃受不了这种快叫她窒息的气压,问:“王爷可要吃碗蜜水袪袪暑气?”
“骗我!”苏瑞睿的眼里闪过一丝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