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为睁开时的那一眼!
多年以后,苏瑞睿终于实现了自己一直以来追逐的梦想。
他今日身着明黄五爪金龙镶毛长袍,外罩墨色绒缎绣祥云五爪金龙鹤氅,头戴金珠玉冕冠,脚蹬厚底青铜暗纹短鹿皮靴,白玉石板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
今日,举行登基仪式,从此以后,这天下便是他的,他——便是这大周的天子!
刺骨的寒风如同绵绵细针,无情的扎在苏瑞睿的脸上,可脸上的疼又怎及得上心中的痛楚。
世人都说,爱江山更爱美人,可为美人抛江山。
他也想如此潇潇洒洒过一回,可偏偏身陷其泥沼不得自拔,很多时候,他也是被逼无奈,为了让心上人能好好的活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嫁作他人妇,苏瑞睿突然觉得自己做了这大周的第一人,又如何?
他为何一点都不开心,心里空了一大块,皇宫里再美的景色,在他眼里都是灰扑扑的。
他的心,痛得难受,让他夜夜不得安宁。
樊公公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弯着腰轻轻行至他身侧,又落后一步的距离:“主子,今日风大,还请上金辇!”
自他家主子的心上人——木柔桑嫁人后,他家主子便患上了心病,每每夜深人静清闲下来时,他便心如刀绞,折磨得他夜夜不得安生。
樊公公不敢跟任何人说,那是刻骨铭心的情意。
只因——大周的皇帝是不能有那些小儿女私情的!
绝对不会被容许。
否则,他心系的女子只会被绞杀!
……
苏瑞睿回过神来,望向那金辇,眼神空空如也。
樊公公见这外头的寒风越发大了,便又催促他上车。
苏瑞睿的叹息声明明很轻,落在樊公公的心头却很重。
“你该知的!”
樊公公懂的,这点子寒风算得了什么,怎及得上他心口被挖肉般的痛,又或许,寒风刺在自家主子的脸上,反而能叫他好受些,他的心,不会再那般疼了。
樊公公恨不得自己替主子心痛,可这情之一关,实在是旁人无法取代的。
苏瑞睿由人扶上金辇。
开弓没有回头箭!
曾经,他有那么一刻,很想抛弃身上的一切,带上她远走高飞。
可是,在他去找她的路上,在一茶寮里,听到邻桌的提起一对秀才与富家千金私奔的事,有一人只说了一句:“奔为妾,娶为妻,自古以来儿女婚姻,当应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又怎舍得她受那般委屈?
最终,他狠心咬牙断了这念头,带上樊公公又回了自己的王府,回到了他永远不想见到的,那个代表着荣华富贵、权倾朝野的府邸,那个在他心中无法言明的——牢笼。
苏瑞睿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便是住在木柔桑家的那些日子。
……
“你醒了?感觉好点没?”一个娇嫩如同春日柳枝尖尖嫩芽般的小女孩,正微微倾着身子看着他。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苏瑞睿睁开的第一眼,便被这双眼睛不由自主的吸引住了。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干净、清澈如同泉水的眼睛。
他被她惊艳了时光!
他不懂爱,从小被教育做任何事都要不择手段,他的父皇只看重结果,并不注重过程。
可这双眼睛的主人,仿佛一缕清泉,悄无声息的洗去他心中越积越厚的尘埃,给他留下了一小方难得的净土。
苏瑞睿从她的小嘴里得知,这个有着一双干净、明亮眸子的小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这屋子瞧着像是新建不久。
如同这春日里,喜笑颜开的小丫头——十分清清爽爽!
虽比不过他的王府富丽堂皇,却有着一种让人打心底很舒适的感觉。
屋里还有股淡淡的木香,让他原本防备的心微微松懈下来。
等等,什么叫死马当着活马医?
刚才这个跟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小丫头说什么?
他微微眯起眼,不满的撇了她一眼。
知不知道爷是谁?
只要轻飘飘的一句话,这小丫头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哼,当真是不知者无畏!
苏瑞睿很大度的想,爷就不跟你个没眼光的小丫头片子计较了。
不然,说出自己的身份,还不得吓死这小丫头!
“你叫什么名字?”她笑嘻嘻的问。
后又不问自答:“我叫木柔桑,我还有个哥哥,叫木槿之,不过,这会儿,他去私塾念书了,还没有下学。”
苏瑞睿的脑海里,没来由的浮出: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爱求柔桑!
他心中有了计较,这小丫头大抵是春日里出生的,只是怎地没见她提及自己的爹娘?
苏瑞睿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自己与他父皇的感情就并不深厚。
随之,他的心里又有些不高兴,又想起后面的话: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这名字好听是好听,只是未免太过娇气,如此纯真善良的小姑娘,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即不希望她的命运如同那些个被人采走喂蚕的桑叶,又不希望她将来命运坎坷太过悲伤。
他左思右想,最终决定:爷罩着她就是了,谁还敢真欺负了她去?!
少年的心真的很小,只装得下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
谁都不知道,在这明媚桃花满枝头时,娇俏可人的小丫头,已悄无声息的闯进了这冰冷少年的心里。
就此扎根发芽。
叫她痛,让他伤!
即无法拔出,又无法拥有!
苏瑞睿是中的毒,这种毒乃前朝宫中之毒中圣品,他当时在护卫的保护下逃跑,谁知最终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
他的心中一直有个谜,那就是他身上的剧毒是怎么解的。
她不曾说,他始终不曾问。
她笑魇如花的告诉他,先是给他吃了点绿豆汤,后给他喂了她爹爹原先留下来的一颗药,又请郎中开了些袪毒的药熬了吃。
苏瑞睿一点都不相信那毒能这般轻易解除。
只是他愿意相信她。
是的,苏瑞睿这个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的冷酷少年,愿意相信这个活泼而没心机的小丫头。
养伤的那些日子,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也是他过得最松快的一段时光。
过了些日子,他的身子骨也养好了许多,已能下地走动,没事儿时,也能在院子里遛几圈。
倚在窗前看小丫头端着个小食碗在院子里喂鸡逗鸭,他有时候挺嫉妒她家养的那条狗,很得那小丫头的喜爱。
“喂,狗子!”
“嗷呜!”对面的狗拧眉撇了他一眼,把狗头扭向一边,又偷偷拿狗眼瞅他。
哼,又来个争宠的。
那些鸡鸭啥的也太不争气了,竟然也争不过此雄性。
苏瑞睿正准备拿手中的柳条抽打这不听话的狗,正好木柔桑来给狗喂食,好大一碗骨头汤。
他的脸色沉如墨汁。
他想起来了,就在之前,中午饭时,她逼着他吃了一大碗骨头汤,还说什么很滋补。
合着,爷的吃食,跟这碍人眼的狗子一个待遇。
苏瑞睿越发讨厌了,待木柔桑把骨头汤倒在狗食盆里,正伸手准备摸摸自家狗的狗头时。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不是特意给爷炖的?”
明明是问句,可木柔桑就是感觉到这话里的熊熊烈火。
她扭过头,满脸疑惑的问:“不可以吗?反正是剩的,我家狗狗最喜欢啃骨头了。”
苏瑞睿觉得很心塞,当然不可以。
木柔桑又道:“狗狗爱啃骨头,天经地义。”
苏瑞睿想,这话,的确没毛病,可他就是看眼前的这只狗不顺眼。
木柔桑还想说什么,正好她的小伙伴,一个叫什么花的来找她,还缺了两门牙,啧啧,丑死了。
苏瑞睿嫌弃的看看桃花小姑娘,又回头看看低头吃得欢快的狗狗,脸上的嫌弃之色越发明显。
木柔桑被那叫什么花的给拉出门去了。
苏瑞睿伸出手指猛戳那吃得嗨皮的狗狗的脑门,小声嘀咕:“这是给爷的吃食,你凭什么吃!”
于是……
还没吃饱的狗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饭盒,唆的一下,飞啦!
真的飞了,飞出院墙了。
“汪汪,汪汪汪!”还它的饭盆子,真是让狗讨厌的雄性。
院子里响起狂奔的脚步声,苏瑞睿在前头狂奔,木柔桑家的狗在后头咬牙切齿的追!
……
一日,春光正好,苏瑞睿坐在院子里正晒着太阳,心里计较着自己失踪的消息应已传回皇宫,再过些日子,只怕会风浪叠起了。
他心中叹息,很舍不得放下这样悠闲、舒适的日子。
可他不行动,对方便会要了他的命,譬如,就像这次一样。
毒是什么时候中的,他事后回想,竟寻不着一点蛛丝马迹。
“喂,苏瑞睿,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点过来。”
木柔桑今儿一身桃粉衣裙,只有两个包包头上各挂了珍珠串儿。
正俏生生地立在正屋台阶上朝他招手。
“何事?”他自己不喜多言,却很喜欢见她笑弯了眉眼,与他说着村子里发生的趣事儿。
苏瑞睿对这一切,都觉得很新鲜,也很喜欢听她的欢声笑语。
哪怕她从来对他都不怎么客气。
苏瑞睿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