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仁道：“顾衡的确离开了，他给你留下了很多东西，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只要你还在，他就没有离开，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我说的这些，你能懂吗？”
娄艺琳看着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奕仁也不再说，静静等着她消化。奕仁知道，若是这一次不跟她说清楚，留在她心里成一块心病，腐烂在心里，那以后必难清除。
娄艺琳沉默良久，最后她仰头：“我懂，只要还有人记着他，他就算还活着。”
“但我想要他活着，不是以这种方式。”
这种下场，在娄艺琳看来，已经足够还清他们曾经对她做的那些事了。
奕仁叹气，娄艺琳不想知道，那他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
他也是偶然间想起来让宋宏瑞去查一查的，结果出来之后，他心里有些复杂。
范常以前是个少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粗活累活都干不了，还得保护着自己金贵的手。他现在勉强靠在平台接一些低价的私人稿或者是代一些美术专业的学生完成作业。收入相当微薄，而且不稳定。
而范曼妮，则比范常还要差一些。
范曼妮以前怎么说也是范氏企业的当家人，现在落到了这步田地，她的心气仍旧还是高的，她一直都想再创业，再开一个餐厅，从头做起，她想的是，在她有生之年，把范氏再给创立起来。
可是她有能力虽是有能力，可到底也是没有吃过苦的人，心气太高，店面位置太差的她看不上，店面太小的也看不上，可店面又大，位置又好的，就凭她现在的这么点积蓄，根本就不够盘下来的。
她打心眼里看不上那些路边摊，大排档，她觉得，范氏即使落魄了，也该有自己的风骨。
就因为范曼妮一直在意这些可笑的东西，直接导致这么多天了，她连那些最基本的东西都没做好。
而奕仁也敢肯定，就凭着范曼妮这一手，她就算是把餐厅开起来了，也得把老本给赔得精光。
与范曼妮他们一比，联盛可谓是走到了最辉煌的时候，吞并了范氏之后，联盛迅速扩大公司规模，而且势力范围也早就扩大了一倍不止，再加上范氏原来在京城拍下的那块黄金地皮，使联盛如虎添翼，很快就成了餐饮行业的领头羊，而且联盛的背后靠山是联华，这一下子，真的是一家独大了。
奕仁心里想着这些事实，又看向娄艺琳。
娄艺琳此刻站了起来，把那幅画在手里揉皱了撕碎，然后一脸淡漠地把碎纸扔进了废纸篓。
奕仁叹气：“怎么扔了？”
“你不喜欢。”
听了这话，奕仁有些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在这种时候，娄艺琳还顾着他，顾着他喜不喜欢，高不高兴，反倒对她自己的情况一点都不在意，甚至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那幅画，若是被另外一个人看到了，表情该是多么惊骇。
奕仁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回以娄艺琳一个什么样的反应，就听得有些突兀的，屋子里响起一阵手机的铃声。
娄艺琳像是被吓到，她猛地打了个激灵，然后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似的，找了好半天，才忽然想起是在自己口袋里，然后她绷着一张脸，将手机掏了出来。
来电显示是宋舟。
娄艺琳毫不避讳奕仁的目光，坦坦荡荡地接了电话。
“娄艺琳？”
“是我，宋舟？”
奕仁在一旁，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宋舟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宋舟在电话里先与娄艺琳寒暄了一会，说了些有的没的，简单说了一些他在美国那边的生活，主要是一个字，累。
娄艺琳耐心地听着，最后还坐到椅子上，左手握着电话，而右手艰难地抠着椅子背。
奕仁一直在一旁，他见状，走到桌子边去给娄艺琳倒了杯温水过来，他微微低头，把水递到娄艺琳面前。
娄艺琳接过水，有些忐忑地与奕仁对视一眼，奕仁笑笑，坐在一边，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宋舟那边很安静，娄艺琳算了算时差，他那边应该是清晨。
宋舟的话说了半天，最后一句终于绕到正题上，他有些欲言又止：“娄艺琳，我听说，顾伯……”
他顿了很久，最终也不知该用哪个词汇来概括，便索性闭嘴不说了。
娄艺琳也没说话，一时间，二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惊觉才多久没怎么说过话，两人就生分到了这种地步。
娄艺琳打破寂静，道：“今天顾伯刚刚下葬，我和奕仁现在在毕州，他老人家要落叶归根。”
宋舟想了半天，都找不好自己的定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尴尬地说道：“我今天接到程野的电话，才知道这个事，对不起，你辛苦了。”
娄艺琳轻笑：“没有，顾伯他走得很轻，没怎么折腾人，辛苦的要数程野……”
娄艺琳忽然顿住。
她觉得自己现在脑子里一想起顾伯来，就像针扎似的一样疼，她烦得不行，嘴边的话也被她咽进去了。
宋舟听着那边戛然而止的话音，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喊话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娄艺琳？”
娄艺琳此刻分神去看奕仁，奕仁一直在微笑着看她。
娄艺琳忽然就觉得，脑子里那股尖锐的疼痛不见了。
“没事，不说这些了，我没事的，你那边过得还好吗？”
宋舟的嘴徒劳地张了张，他知道娄艺琳现在是有几分逞强，安慰的话还在嘴边，却怎么也都说不出去了。
最后宋舟那边实在着急，娄艺琳才挂了电话。
将手机扔到一边的时候，娄艺琳忽然觉得心里的那块千斤巨石忽然就松快了。
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顾伯的事压在她心里，压得她直不起腰来，而现在，她觉得自己想通了。
人死了，过往事都烟消云散，活着的人再怎么死抓着不放，都无济于事，死者对这个世界不再留恋，活人放他走，便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了。
娄艺琳猛地站起身，扭头看奕仁。
奕仁也站起来，将自己衬衫的袖子缓缓卷起来，露出一小截精瘦有力的小臂。
娄艺琳亲眼看着奕仁的脸一点一点在自己眼里放大，瞳孔里也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想通了？”
娄艺琳点头：“算是吧，忽然开窍的。”
“我确实不该怪顾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不懂他的痛苦，只能尽量尊重他的选择，让他去到自己的理想世界，省得再在人世受苦。”
奕仁笑了笑：“怎么想通的？”
娄艺琳摇头：“就突然间开窍的，突然明白顾伯的想法，就如果有一天我也想死不想活了，你一定要记得送我走。”
奕仁的脸色忽然就冷下来：“你在乱说些什么？”
娄艺琳笑笑：“没什么，我说我以后肯定不会像顾伯这样。”
奕仁叹气，忽然觉得拿娄艺琳一点办法都没有。
毕州是个全国著名的旅游城市，只可惜娄艺琳和奕仁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去逛，当天在酒店里住了一晚之后，就坐了第二天的飞机回到了江明。
回去之后，日子还要照过，生活也步入正轨。
程野已经开始着手画博物馆给美然工作室分发下来的工作，娄艺琳也帮忙，只不过这次主笔是程野，后期上色精修的是娄艺琳。
程野不敢让娄艺琳去画，因为她怕娄艺琳画着画着就画个骷。髅出来。
奕仁已经把娄艺琳画的那幅画的事情告诉了程野，程野又惊又惧，却也不敢去和娄艺琳说，她憋在心里，都快要憋出毛病来了。
故而只敢不让娄艺琳去做太重的任务，想等着娄艺琳慢慢把心态调节过来再另做考虑。
娄艺琳倒是没觉察出来什么，她认认真真地给程野打下手，让程野的进度也快了许多。
而顾伯去世的这个事，就像是海啸，掀起了大浪之后，也终有会退下去的那一天。
娄艺琳到底还是没有把顾衡的那个游戏机砸掉，而是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装进袋子里，放进了柜橱的最深处。
而顾伯的那个房间，被娄艺琳改造成了一个小型茶餐厅，有绘本，有画卷，有红茶，有牛奶，还有甜点，一点顾伯存在过的痕迹都看不见了。
所有人都没拦着娄艺琳，都知道娄艺琳才是最舍不得顾伯的那个人，便都齐齐地闭了嘴。
娄艺琳现在还是住在奕仁的家里，她的手已经好了，她也跟奕仁多次提起过，奈何奕仁打太极的能力相当高，他能在不经意间就把话题扯远，让娄艺琳再也想不起来她一开始是为什么要跟奕仁说话的。
不过在奕仁那住着的生活相当舒适，就连多多都胖了一大圈，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大白熊。
娄艺琳现在每天晚上都要牵着多多出去，不然她怕多多得“三高”。
忙着忙着，大家全都忘了时间。
等到五月中旬的时候，新睿新一代旗舰机九代上市。
这次宣传低调了很多，九代在第八代的基础上做出了很多改进，总体来讲，也算是抵消了一些第八代的负面影响。
另所有人都吃惊的是，第九代一上市，就被哄抢一空，架势甚至比第八代还要疯狂。
有的人是真心期待新睿的新产品，而有的人则是抱着逗乐的心态，买一个第九代看看它还会不会炸。
可事实让所有的人都打了脸，第九代，真的是诠释了上一代所谓的“奇迹”。
新睿的利润又上了一层台阶。
在这种恨不得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奕仁的表情却一直都是僵着的，好像经历的不是什么新睿的值得庆祝的大事件，而是新睿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耗费掉所有本领才把新睿救了回来一样。
宋宏瑞看见奕仁冷着脸，自己的心也活泛不起来了，手里的那封辞职信就显得相当烫手。
奕仁坐在转移上，看着宋宏瑞欲言又止的样子，本就僵着的一张脸显得更加阴沉了。
宋宏瑞咽了口口水，他喊道：“汪……汪总……”
奕仁抬眼：“怎么？”
宋宏瑞壮着胆子：“汪总，我有件事想跟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