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本姓康,名轧荦(luo)山,这个名字在突厥族里是古突厥战神之名。后来因为和安思顺结为兄弟,从此冒姓安氏。
杨铣对于这位奸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今天终于在兴庆宫的沉香亭,见到了安禄山。
杨铣向皇帝和贵妃行完礼,刚起身。
只见肥头大耳的安禄山,健步如飞到杨铣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并道:“小侄安禄山,见过小叔父,祝小叔父千秋。”说完,拜服在地,撅着屁。股不起身。
杨铣一怔,半天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皇帝大笑道:“杨卿,安卿已经是卿姐的养子。侄子初见叔父,应该行跪拜大礼。”说完,捧腹大笑。
杨贵妃更是捂着肚子,滚到皇帝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毫无仪态可言。
杨铣懵了,安禄山身后站着的年轻人也懵了。
一个比杨铣大二十四岁的中年男人,跪在只有二十二岁的年轻人面前叫叔父,还不起身。胖嘟嘟的、撅着屁。股,真的很滑稽。
“请……起。”杨铣终于回过神来,吞吞吐吐憋出两个字。
“谢叔父。”安禄山笑吟吟的站起身。
杨铣略拱手还礼,却不看安禄山。
安禄山长着国字脸、剑眉、鹰钩鼻、丹凤眼,脸上虽然堆笑,却令杨铣心寒三分。
这时,安禄山抛给身后年轻人一个凌厉的眼神。
年轻人忙上前一步,跪拜道:“侄孙安庆绪,拜见叔爷爷,祝叔爷爷多福多寿。”
杨铣心脏差点蹦出来。
安禄山笑着介绍道:“此乃小侄家中次子,原名仁执。蒙陛下抬爱,赐名庆绪。现任都知兵马使。”
杨铣忙命安庆绪起来。
等安庆绪站起来,杨铣观察到安庆绪剑眉星目,确实有不同常人的地方。
安禄山又道:“小侄蒙陛下错爱镇守范阳,无暇来京,不幸错过小叔父的婚事。今日入朝觐见陛下和母亲,特备下薄礼,聊表心意。”说完,从怀里掏出礼单,双手捧着递给杨铣。
杨铣不敢收。
皇帝道:“杨卿,这是安卿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杨铣这才收下,随手放在怀里,并再三道谢。
皇帝赐座。
安禄山坚持让杨铣坐上首,自己陪下首。
杨铣以安禄山年长为由,推辞不受。
安禄山以杨铣辈分高为由,坚持不让。
皇帝居中裁决,令杨铣坐上首,安禄山坐下首,安庆绪敬陪在安禄山身后靠后一点的位置。
众人坐定。
宫人上开始酒菜,同时演奏并跳起胡舞,算是为安禄山接风洗尘。
杨铣终于安神,回想刚才一幕,不得不佩服安禄山。太不要脸!真应了那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而在杨铣注意观察安禄山父子的同时,安庆绪也在暗中观察杨铣。
皇帝表面上认真看胡舞,其实是在余光扫视左右两侧杨铣和安禄山。对于带兵的臣子,皇帝信任度总是要打折扣。
杨贵妃时不时向皇帝敬酒,眼神也随时观察在场的人。
这真是一场各怀心思的晚宴。
一曲胡舞毕。
安禄山起身道:“陛下、母亲、叔父。见到亲人,臣十分高兴。请允许臣献舞一曲,为宴会添彩。”
皇帝抚掌大笑叫好。
安禄山走到中间,当着众人面,用肥胖的身体跳起了胡旋舞。那跳得旋转如飞,丝毫没有给人肥胖的感觉。
皇帝和贵妃大笑。
杨铣却笑不出来。一个带兵的将领,一定是有三分性情的人。这样的人,居然甘心当他人的玩乐工具,其用心可想而知。再看一眼上位者笑得没心没肺,不由得轻叹一声,似有几分悲意。
杨贵妃瞅见微微皱眉,眼神示意杨铣不要流露出情绪。
杨铣瞅见,立刻耸拉着脑袋,不敢吭声。
直到傍晚时分,这场宴会才结束。
众人各尽兴而归。
杨铣神情落寞的回杨府,自不用细说。
单说杨铣为何神情落寞,因为杨铣明知道自己面前是个大奸贼,却没有丝毫办法。
有的人肯定会问,杨铣可以向皇帝或者通过贵妃,向皇帝直言啊。
杨铣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能,而是说了没用。
张九龄曾说:乱幽州者,必此胡也。王忠嗣、杨国忠、安思顺等都曾上书皇帝,说安禄山心怀不轨。
皇帝根本不听。
那么多人说了皇帝都不听,杨铣自认人微言轻,说了也没啥用。反而惹杨贵妃不高兴,甚至会引起皇帝的不满和安禄山的针对。
杨铣一时的无奈决定,却被史官无情的记录在册。《新唐书·杨铣列传》记载:铣与安禄山共事,知其不忠而不言,是怯也。
杨铣如果知道后世史官是这么写他的,一定会上奏一本,以表忠心,尽管没卵用。
人是不会长前后眼,就算你开上帝视角,也有死角。
如此而已。
且说安禄山和安庆绪回到长安下榻之处,安禄山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只剩下冰冷的脸庞,外带阴鸷的眼神。
“二郎看杨铣此人如何?”安禄山冷声问安庆绪。
安庆绪躬身答道:“此人却与杨家诸子不同,需要小心提防。席间见他暗自叹息,似乎是别有感触。只恐是杨铣曾经劝陛下对父亲提防,陛下不用,因此叹息。”
安禄山冷笑道:“可是,本节度却没有收到一本关于杨铣曾在陛下面前告我的密信,只收到杨铣在贵妃面前,劝贵妃节制杨钊及贵妃三个姐姐的消息。”
安庆绪一时答不上来。
安禄山又道:“看来我们这次需要好好的针对杨铣调查一番,看看此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庆绪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反正有一条可以肯定,杨铣绝对是东宫的人。”
安禄山眉眼间闪过一丝厉芒。又道:“听闻杨铣和你安伯父交好,或许可以通过他,接近杨铣。”
安庆绪应道:“或许可以,但听闻杨铣因安伯父不肯救王忠嗣,而与安伯父有所嫌隙。”
安禄山有点疑惑了,道:“我听闻杨铣和哥舒翰也闹得不愉快,但杨铣在哥舒翰手下征战,也没见哥舒翰对他怎么样。”
父子二人聪明过人,深谙人事。自然无法理解杨铣这种初出茅庐,对人际关系的生涩,造成的摇摆不定。
自皇帝宴请安禄山后,转眼又过了数天,十月十五日是下元节。
朝廷按例放假一日。
这天,杨府阖家上下,皆着装整齐,在家庙里按照左昭右穆,也就是男东女西的站位,祭祀先祖。
下元节禁止屠宰牲口,全家要吃素一天。
下元节最重要的节目是道家开设水陆道场,名曰:水官解厄。
到时候,河上将飘起河灯,都是百姓的祈愿。
杨家每个人都自己扎了河灯,等祭祀完毕,遂前往小河边放灯。
杨铣也学着扎了河灯,虽然很难看,却好歹能用。
一家人自己亲手拿着河灯,以杨玄璬和郑珺为首,杨鉴和杨铣在他们身后左右,再接着是两人各自妻室,最后是丫鬟、侍女和仆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前往河边。
远远就看见很多人在河边放河灯,或者是拿出果品祭祀。
杨家人到了后,以夫妻同时放河灯的方式放河灯和祈愿。
轮到杨铣,他居中,李柔芸在左,霍小湘在右。恭敬的将河灯放进川流不息的河里,看着河灯随水漂远。三人随后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礼毕,一家人又在河边看了会儿热闹,才回杨府。
时光是如此的平静而美好,杨铣自娶妻李柔芸,每天准时上下班,遇到休沐就宅在家不出去。不是杨铣立志当宅男,而是有贤妻美妾服侍在侧,谁还愿意出去啊。
搞得杨铣自认为有渣男潜质,居然渐渐没有愧疚感,还很享受。
就在杨铣以为生活会这样继续下去,一直到过完年。
十一月初,一封奏疏抵达长安城。
上奏之人,乃是吐火罗叶护失里伽罗。
叶护是突厥、回纥等民族的官名。地位仅次于可汗。世袭,由可汗的子弟或宗族中的强者担任,甚至可以继承汗位。在唐朝,皇帝对有功的异族首领也可以册封为叶护。
失里伽罗在奏折里说,羯师国王亲附吐蕃,造成运粮困难,导致镇守在原小勃律国的大唐归仁军士兵生活困苦。自感兵微将寡,无力攻打,故请朝廷发兵相助攻打羯师国。
这件事本来和杨铣半毛钱关系没有。
皇帝一看又是吐蕃在影响大唐的声威,眼睛就红了。前不久刚传来捷报,哥舒翰大破吐蕃,得九曲之地,置神策军。
这样大好的局面,令皇帝膨胀了。小小的羯师国居然仗着有吐蕃撑腰就敢为所欲为,看我怎么修理你!还有要教训一下吐蕃,来个杀鸡儆猴。
皇帝亲自下诏,命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出兵讨伐羯师国,务必破之。
为了增加胜算,皇帝思来想去又在诏书上又添了一笔,命杨铣携诏书前往安西四镇传旨,同时在高仙芝听用。待打败羯师国后,还朝献捷。
得!杨铣这下好事没了,只能又去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