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南薰殿。
这里是皇帝下朝后休息的地方。
皇帝李隆基端坐在上位,杨贵妃陪侍在身侧,宰相李林甫盘膝坐在上首,高力士站在下首。
他们的面前跪着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
陈玄礼此刻将头盔放在左侧,免冠跪见皇帝。
李隆基道:“大胆陈玄礼,汝可知部下杨铣送王忠嗣之事?”
“回陛下,臣不知。”
“汝身为禁军统领,护卫禁廷安全,如此重要的事,竟然不知?”
“回陛下,臣实不知。若臣知道杨铣是送别王忠嗣,臣一定不会只准半天的假,而是准一天的假。”
“呵,好啊。朕的大将军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朕忠心的臣子。”
“回陛下,臣蒙陛下错爱,添居大将军之职,宿卫宫城。任何可疑的人物和事情都不会放过。臣实不知,杨铣昔日是王忠嗣部下,如今王忠嗣承蒙天恩,赴任汉阳。杨铣前往送行,有何不妥。”
李隆基一怔。仔细一想,王忠嗣已经被证明无罪,赴任汉阳郡太守。一个昔日的部下念及旧情,去送一送老上司,好像的确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卿言是也,平身吧。”
“臣谢陛下天恩。”
李隆基瞥了眼李林甫,沉声道:“卿为宰辅,应当好好的协助朕治理天下,而不是在这些事情上留心,卿知否?”
李林甫慌忙起身,到御前跪拜道:“臣谨记在心。”
李隆基手一挥,李林甫和陈玄礼连忙告退。
“爱妃,看在令弟年少,我不计较他送王忠嗣之事。”李隆基语气温柔却暗含机锋,“但爱妃须叮嘱令弟,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
杨贵妃慌忙跪拜御前,柔声应道:“臣妾谢陛下恩典。”
李隆基笑着扶起杨贵妃,把她搂在怀里。
杨贵妃面上温柔的笑着,心里却盘算的很清楚。在皇帝当着她的面质问陈玄礼的时候,其实皇帝对这件事早有决断。不过是想借陈玄礼的口,敲打一下李林甫。同时,在她面前卖个人情而已。
太子府,东宫内。
父子三人还在为说服女儿或者是妹妹,在伤脑筋。
若是她知道杨铣有妾室,肯定是不愿意下嫁。她不愿意,谁也不敢强迫。就算强迫,最后她把婆家闹得鸡飞狗跳,只会适得其反。
“三娘在哪里?”李亨突然问。
“她在家斋戒三日,闭门不出。”李俶答道。
“真是个重情的孩子。”李亨叹息一声。
若问三娘是谁,她就是和政郡主李柔芸。
她出生于开元十六年,公元728年。是李亨的三女儿,她和李俶是一母所生。皆是吴氏所生。只可惜在李柔芸三岁的时候,吴氏病故。李柔芸一直是在韦氏的抚养下长大,后来李亨和韦氏离婚。
韦氏出家一直住在禁内佛舍中,每年到了韦氏的生辰,李柔芸都会亲自下厨做斋菜,去看望她。
今年也不例外。
时间到了二十五日,李柔芸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斋菜装好,亲手拧着食盒,来到禁内佛舍。
踏进第一步,即听到寺院里传来诵经声。
李柔芸站在佛舍门口,放下食盒。双手合十,诚心祷告一会儿。随后吩咐随行侍女不得入内,再亲手拧起食盒入内。
早有女尼瞧见,慌忙迎接:“郡主纳福。”
李柔芸回佛礼,柔声问道:“阿娘是不是在做什么呢?”
女尼摇摇头:“郡主,此乃佛门之地,没有郡主要找的母亲,也没有要找的韦妃娘娘。”
李柔芸改口道:“请问静慈师太,在做什么?”
女尼回道:“念经,侍奉佛祖。”
李柔芸要女尼带她去见静慈,女尼在前引路,一路上闻到檀香味儿。直到佛舍内,一座小屋前止步。
“郡主要找的人就在里面,请恕贫尼先行告辞。”
女尼很识趣的退下了。
李柔芸诚心的跪下,拜了三拜再起身,推门入内。
只见一位佛衣在身的中年女人,正面朝着佛祖,诵经礼佛。
李柔芸站在她的身后,一直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礼佛结束。
“难为郡主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贫尼生辰,贫尼不胜感激涕零。”女人起身面朝着李柔芸躬身行佛礼。枯竭的眼神里,闪烁着一丝慈爱的光芒。
李柔芸慌退后一步,以示不敢受礼。随后跪拜道:“慈母养育之恩,儿没齿难忘。”接着将食盒打开,里面全是素菜。
李柔芸一面将素菜端出,放在屋里的桌案上,一面道:“阿娘,这是儿亲手下厨做的素菜,请阿娘放心用膳。”
摆放整齐后,恭敬的端坐在下首位置。
静慈端坐在上首,慈祥的注视着李柔芸忙活完一切。接过李柔芸恭敬捧上的筷子,尝了一口斋菜,果然味道鲜美。
“吾儿今年多大啦?”
静慈只有看到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李柔芸时,才没了很多心灵的拘束。想每一个做母亲的一样,关心起自己女儿的事情。
“儿今年是桃李年华。”
“将笄之年都过去五年了,竟然还没给吾儿找婆家。宁国公主都嫁给出去好久了。”
李柔芸嘟囔着嘴,不敢搭话。
其实静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年龄,不过是找个借口,说一说自己女儿婚事。天下父母大抵如此,只要女儿上了年纪,就开始各种发愁。就算是天家,也不例外。
“也许是皇帝和你父亲,都没有想好该把你下嫁给谁吧。”
见李柔芸不吭声,静慈只好自问自答。
李柔芸嘟着嘴道:“这样挺好。嫁了人就要待在婆家,一心侍奉丈夫,不能再看望阿娘。”
静慈轻捋着李柔芸似瀑布般飘逸的长发,嗔怪道:“傻孩子。女人也好,男人也罢,总是要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归宿。吾儿生而有幸,在这天家。吾儿又生而不幸,在这天家。”
李柔芸趁势倒在阿娘的肩上,撒娇道:“儿不知道那些幸而不幸,儿只知道感谢生母带我到这个世间,再感谢阿娘抚养儿长大。”
静慈轻摁一下李柔芸的额头,“你呀。”
在佛舍外,广平郡王李俶和建宁郡王李倓在外等候。他们问过李柔芸随行的侍女,知道李柔芸进去有一阵子,于是耐心的在外面等候。
不一会儿见到,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莲步轻移从佛舍出来。仔细一瞧,不正是妹妹李柔芸。
李柔芸问道:“二位兄长,专程在此等候小妹,不知道所为何事?”
李倓不敢答,轻碰大哥李俶,让他回答。
李俶迟疑一下,竟然问道:“妹妹可曾用过早饭?”
李倓用手捂眼。
李柔芸何等聪慧,还能看不出两位兄长心里有鬼。沉声道:“如果两位兄长不说的话,请恕小妹先行告退。”
“别慌离开,”李俶慌忙伸手拦住,“此地不是谈话之地,不如到父亲居住再谈。”
李倓不由得扶额。父亲就是不敢对妹妹提起,才使唤他们两个来找妹妹说那件事。
这下可好,又绕回去了。
李柔芸心生疑惑,还是跟着二位兄长回东宫。在路上的时候,李俶接过妹妹手里的食盒,自己拧着。
三兄妹一路到了东宫。
李亨正在后殿泡脚,都说泡脚有利于保养。听到宫人来报,说广平郡王和建宁郡王带着和政郡主面见。吓得李亨鞋都没穿,光着脚丫子溜走躲一躲。
张氏一直追在李亨后面,手里拿着鞋袜。到东宫后门附近,才撵到。穿好鞋袜,瞄了眼后门无人,这才放心的溜走。
张氏回到后殿,见他们。
“你们父亲说了,有些事情交给你们办的,自己就好好的办,别连累他。不然的话……”张氏说完,昂着头溜走了。
这时,李柔芸看出问题。质问道:“二位兄长,父亲到底对你们说了什么?你们再不说,小妹可就不客气了。”伸手做出挠痒痒的姿势。
李倓毫不犹豫的指向李俶,慌道:“大哥是最清楚始末原委,主意也是他出的,你找他。”
李俶扭头看向李倓,心说三郎胆子也太小了,这么快就和盘托出。
“大哥!”
李俶看到李柔芸生气的样子,发现自己其实胆子也挺小。
“其实吧……事情是这样的……”李俶还在犹豫,眼前晃过李柔芸一双芊芊素手,立刻飞速道:“我们想把你嫁出去。”
李柔芸收了手,李俶手捂着自己胸松了口气。
“啊!!!!”
李柔芸一声狮子吼,李俶和李倓双双捂住耳朵,哭丧着脸。
吼声毕,李柔芸扭头就走。
李俶和李倓探出头看妹妹走远,才真的松了口气。
“怎么办?我还没说把她嫁给谁呢?”李俶郁闷地道。
“大哥敢再去找她吗?”李倓反问道。
李俶想到未来,一咬牙决定还是去见她。刚迈出门,发现老三没有跟过来。回头一看,他还杵在原地。
“嗯?!”
李倓听到哥哥这一声,心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于是迈出门。
两兄弟朝着李柔芸所居住的地方,一步一挪的走。
躲在后面看着的张氏,摇摇头嘟囔道:“两位聪明绝顶、才干拔擢超群的皇子,居然被自己妹妹吓得不轻。真是兄妹血缘,才能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