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三人和张良娣在东宫正殿商议事情,忽闻有宫人来报,说是和政郡主的丫鬟蘅儿求见。
李亨忙命人将蘅儿请进来。
蘅儿入内,将整个事情的始末原委都说了出来,并加上李柔芸的判断。说完便告退,回报李柔芸。
直到此时,李亨父子终于弄懂发生何事。
李倓道:“这个李林甫果然老谋深算,仅用一计就令我们和杨家遭到皇爷爷的猜忌。”
李亨道:“早听闻杨李二人多有不和,如今看来传言是真的。”
李俶道:“此事知道始末原委即可。孩儿以为当务之急是应该找回杨铣,毕竟整件事情他既是当事人,又是三娘的夫婿。”
李亨深以为然,“只是不知道在何处能找到他呀!”
父子三人陷入了沉默。坦白说他们三人对杨铣了解甚少,想要找到杨铣的确不容易。
那么杨铣人在何处呢?
他在惜别亭。
惜别亭是昔日王忠嗣和杨铣分别的地方。谁能想这场分别,竟然成为永别。
杨铣本来不是来惜别亭,可是命运自有它前进的轨迹,促使杨铣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到了惜别亭。
夕阳西下,杨铣牵着叱拨赤凝望着惜别亭。想起王忠嗣的谆谆教诲,不由得泪流满面。
在这个世界上,杨铣除了灵魂是自己拥有以外,再无亲人。父母是这幅躯体所有人,妻妾看中的是他的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功名利禄更是身外之物,唯一割舍不下的恐怕只有子女。
但人的心就像漏水的皮袋,已经被扎得到处是孔,叫人如何能保住那名叫温暖的水呢。一切都是空,一切都是虚。
杨铣有了厌世的心思。
“这位朋友,为何流涕呢?”
杨铣忙擦脸上泪水,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位邋里邋遢的道长。
杨铣拱手道:“吾在此地从送别故人,不曾想送别变永别,故而啼泣。”
道长拄着杖走到杨铣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摇头道:“足下并没有说实话,老道观足下眉间神色凄苦,绝不是相思之故。”
杨铣觉得道长思维敏锐,顿时起了好奇心,于是问道:“道长以为我是为何悲泣呢?”
道长把手一扬,坐在凉亭的栏杆上,却不答。
杨铣恭敬的站在一旁,看这位道长有何话说。
等了一刻钟,也不见道长说话。
杨铣本来就无心回家,也不着急,安静的站着。
又是一刻钟过去,道长突然大笑道:“足下方才波动的心灵,是否得到片刻的安静呢?”
杨铣一怔,苦笑道:“原来尊驾已然知道我是被烦扰红尘所累,故而令我在此站立静心。”
道长颔首道:“很好,你有几分悟性。”
杨铣忙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跟道长云游,从此不问红尘俗事呢?”
“你真的舍得吗?”道长反问道。
杨铣略有迟疑,然后郑重的点点头。
道长哈哈大笑,伸手在杨铣光鲜的衣服上摸了又摸,还用杨铣的衣袖擦他自己的鼻涕。
杨铣眉头紧皱,忍受着道长无礼的行径。误以为是道长在测试他,故而隐忍不发作。
道长又道:“你的衣服好像并不是在街上裁缝店可以买到。”
杨铣温怒道:“自然,这是吾家妻室亲手缝制。”
道长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你真的能舍下为你缝制这领长袍的人,随贫道云游四海。”
杨铣又是一怔,一时语塞。心里竟然泛起点点不舍之情,好似用刀割自己的心肺一般。
“世人烦恼,无外乎是被外物羁绊,心不得自由耳。”
道长刚说完,杨铣立刻道:“可是她们嫁给我,都不是爱我,而是为了我的身份。”
“是她们在成亲后,没有守妇道?”
“有。”
“哦,有守。那就是她们对你不够好,如河东狮吼。”
“不是,她们对我很温柔,可以说体贴入微。”
“哦,那就是她们骄奢无度,令你入不敷出。”
“不是,我家正妻虽然出身高贵,但勤俭持家。妾室亦持家有道,从来不慕奢华。”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我……你不懂!”
“哈哈哈,自古鸳鸯成双、龙凤成对,请问足下做到否?”
“我……我是逼不得已,才娶妻纳妾。”
“啊哈,逼不得已!足下逼不得已而娶妻纳妾,那么足下的妻妾是不是也有逼不得已苦衷呢?”
“这……”杨铣再次无话可说。
邋遢道士用手杖轻戳杨铣,“将心比心,做人不能没良心。”言讫,大笑扬长而去。
杨铣呆站在原地,没有追赶。回过神来,见道长远去,忙问道:“请问尊驾道号?”
道士声音飘来:“老道姓吴,字正节,他日有缘自会相见。”
杨铣望着夕阳下的背影,挥手作别。
原来掺杂着世俗羁绊的情,也是爱。它比爱更深刻,是经过世俗淘洗的情。
杨铣大悟,翻身上马,骑着叱拨赤回杨府。
且说李柔芸和霍小湘在西院一面照顾子女,一面焦急等候杨铣的消息。
其中李柔芸心里最没有底,同时怀有愧疚。她抱着两个月大的暻儿,喃喃自语道:“暻儿,你说你的父亲会不会是不要我们母子。不然怎么会到现在还不回来。”
正伤心之际,却见霍小湘疾步走了进来。
“郡主,夫婿回来了。”
“啊!他人在哪里?”
“正在前厅接受公公的训话。”
李柔芸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忙将暻儿交给乳娘带走。她要和霍小湘去院门口迎接杨铣回来。
两人刚转身准备出门,却见杨铣走了进来。
李柔芸眼眶含泪,施礼道:“二郎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一巴掌。”
杨铣心里难受是肯定的,只是没有先前难受罢了。讪笑道:“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说完,坐到桌旁低着头不说话。
霍小湘和李柔芸面面相觑,均想:“二郎这不是没事,而是心里憋着气。”
霍小湘忙上前跪道:“二郎,你在院里听的话,只听了一半,那绝对不是妾身的本意。”
杨铣忙站起身,扶霍小湘起来,霍小湘却不肯起来。看她这个样子,若是不说清楚,恐怕她是心难安。
于是道:“其实你们真的没必要这样。我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怨怼。只是觉得自己生活在这充满尔虞我诈的地方,心有所累罢了。以后我有什么幼稚的地方,请你们多多指教。”言讫,深深作揖。
李柔芸和霍小湘忙退一步,福身还礼。
杨铣站直,看她们还保持万福礼的姿势没变。于是笑着走到两人中间,一手搂一个,笑道:“事情都过去了,我也道歉了,你们也道歉了。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道歉,或者是你们道歉吗?”
李柔芸和霍小湘看杨铣这副痞子样,知道他的心结解开,两人自己心里的结也随之解开。
三人都笑了起来。
李柔芸鼻子很灵,忽然闻到杨铣身上有股子怪味儿,忙问道:“夫婿你是去哪里啦?怎么身上有股子怪味儿,而且你的衣服怎么黑黑的。”
杨铣想起姓吴的道士,干笑道:“我是被一个邋里邋遢的道士,用衣袖擦鼻涕。”
“啊!”霍小湘和李柔芸本能的跳开,又凑到一边。
“二郎是哪边的袖子被拿来擦鼻涕?”李柔芸问。
杨铣举起袖子,给她们看。
霍小湘和李柔芸看到后都惊讶的捂着嘴。慌忙看自己的衣裙,屋内响起一片“啊”的声音,还有一句话:“二郎快去洗澡换衣。”
婉丝丽兴奋的把杨铣回来以及重归于好的事情,告诉给金丝凯丽。
金丝凯丽很淡定的说,知道了。然后继续淡定的看书。
婉丝丽有些吃惊,忙退身出去。
不一会儿,杨铣进屋看望金丝凯丽。
金丝凯丽放下书,起身到门口相迎,打量出杨铣换身新衣,笑道:“二郎,这身衣服真好看。想必是霍姐姐所缝制。”
杨铣点点头。
“既然二郎回来了,为什么不在郡主或者是霍姐姐屋里好好待着,来我这里做什么呢?”
“我听说,她们都为我着急,只有你很淡定。”
“你是来兴师问罪。”
“不……不是。而是来感谢你。”
“谢我?这话从何谈起啊?”
“全家上下,只有你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郡主和霍姐姐是关心则乱,而我是旁观者清而已。”
“哦?那么一本书倒着念也是旁观者清的表现。”
金丝凯丽瞄到自己的书,真的是倒放着的,不由得脸色一红。不再嘴硬,径直走到杨铣身前,大大方方的钻到杨铣的怀里。
这场风波真是波及范围很广,杨铣和杨钊被免职,杨玉环被逐出宫。皇帝更放下狠话,说杨玉环在府期间不得和三位姐姐私下往来。
第二天,杨家上下迎接了贵妃娘娘回家。
第三天上午,又是同样的花园,又是同样的人杨玉环和杨铣,就连杨玉环身边伺候的都是同样的丫头,上官如心和萧盼儿。
姐弟二人,展开一段新的对话。只是这样的对话,少了几分亲情的温馨,多了几分现实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