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花园,相同的人,少了相聚的温馨,多了几分现实的残酷。
“二郎你为什么始终和大姐、三姐、八姐合不来呢?”
“我就是看不惯她们的霸道,身为皇亲国戚竟然没有一点皇亲国戚该有的觉悟。”
“哦?”杨贵妃转身盯着杨铣,“什么是皇亲国戚该有的觉悟?”
杨铣听出杨贵妃语气里透露出的不满,苦口婆心的劝道:“阿姐熟读古今书籍,应该知道物极必衰、月满则亏的道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昔日王谢方兴之时,哪里会想到日后瓦解冰消。如今姐姐贵为贵妃,一门荣宠不衰。不思退修己德,反而嚣张跋扈,自取其祸也。”
“好好好,二郎真是长大了,会教训姐姐了。”
杨贵妃一连说三个“好”字,显然是被杨铣给气的。
“不敢,不敢。”
“你还不敢?你刚才不是教训我吗!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换来一家老小富贵荣华。没有我,你连个小小的火长都难做到,更别说左龙武军的将军。没有我,你能娶妻纳妾,只配娶村妇,在家种地。”
“我……我是劝姐姐收敛一点。”
杨贵妃眼泪盈眶,愤怒的走到桌前,倒了杯水,端起杯子。
“看,二郎你告诉我。杯中的水从哪来?”
“从壶中来。”
“如果壶不肯倒水给你呢?”
杨铣闭口不答。
杨贵妃道:“富贵就像这个水壶,你我就像水杯。决定你最终能喝多少水的人,是倒水的人。而君王就是倒水的人。杨氏家族中你们家和我是最亲近,可陛下为何对你们屡屡苛责,经常派你出去。就是因为你们不爱财,而三位姐姐和族兄爱财啊。”
又道:“君临天下,唯我独尊。君王最忌讳的是权,权又分很多种,其中包括兵权。而你执掌左龙武军,恰恰是陛下心头大患。你要是再表现出不爱财,你的命就没了。知道吗?!”
杨铣不服道:“可是这样做,大唐会因此衰败!”
杨贵妃脱口而出:“这大唐何曾是你我的大唐,这只是陛下的大唐。”
杨铣沉默不语,心口又挨了一刀。
姐弟二人相对默默无语,唯有叹息。
杨铣含泪道:“可是当天下人谈论到是谁衰败了大唐,都只会说是姐姐的罪过。一旦事变,到那时姐姐欲归何处呢?!”
杨贵妃双眼睁大,泪水夺眶而出。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结局,或许会在陛下死后出家,从此青灯古佛常伴左右。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一天。
杨铣心里有两大劫难,一是安史之乱,二是马嵬驿事变。杨铣自认为能力不足,没办法像许多小说写的男主一样,具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能逆天改命。他只想尽自己所能去阻止劫难,但似乎一切又都徒劳无功。
姐弟都是泪如泉涌,各有哭法。杨铣是为自己无力阻止而哭,杨玉环是为自己的命运而哭。
时间到了正午,杨铣告退回西院。到正屋时,李柔芸、霍小湘和金丝凯丽都在正屋等候。四人围着桌子坐下。
李柔芸关心的问:“二郎和贵妃谈了一个上午,都说些什么。看二郎情绪不佳,是不是谈论的话题过于沉重。”
杨铣瞥了眼李柔芸,想起那天挨巴掌的原因,于是沉默不答。
李柔芸好心换来自讨无趣,自觉有些尴尬。
霍小湘见状,猜出杨铣的心思。于是道:“郡主也是出于夫妻之情,看你一脸沮丧的回来,才会关心你。”
杨铣轻叹一声,“老实说,我们根本没聊几句,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哭。”
“哈哈哈……”
金丝凯丽捂嘴大笑,笑声响彻正屋。
杨铣不悦道:“有什么好笑?”
金丝凯丽笑道:“这世上有两种无药可救的笨蛋,一种是明知道结局,还要身不由己的继续下去。另一种也是明知道结局,想阻止却阻止不了。”
杨铣愁眉深锁,不搭腔。
霍小湘和李柔芸互看一眼,已经猜出七八分。皆想:“这个石国公主的智慧的确不同一般,而且是敢想敢说。”
此时,有宫里来人说陛下在麟德殿召见杨铣,命其速去见驾。
杨铣一面命人款待来人,一面在正屋换衣裳准备进宫。
李柔芸和蘅儿去屏风后面,服侍杨铣换衣服。
霍小湘和金丝凯丽继续坐在桌旁,讨论皇帝召杨铣进宫之事。
“依我看是陛下是有些不舍贵妃娘娘,因此召二郎进宫,为的是商讨迎贵妃入宫之事。”
“姐姐所言有理。不过小妹看法略有不同,小妹认为陛下不会这么快回心转意,召二郎入宫,肯定是另有深意。”
两人正说话间,杨铣从屏风后面出来。他早听到二人的谈话,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看了眼她们,随即出屋。心腹小厮兴儿牵马在府门等候,主仆随宫人前往大明宫见驾。
话说因陛下一封诏书,导致太子府和杨家都是人心惶惶。没办法不慌张,皇帝不仅将杨贵妃逐出宫,还免了杨铣和杨钊的职务,更解除了裴徽和延光郡主的婚事。
太子李亨更是日夜惶恐不安,唯恐皇帝会见责。他这个太子,当得太窝囊又太惶恐。本来太子之位和他没有关系,他可以做个闲散的宗室,潇洒自在过完一生。可惜命运总是爱开玩笑,他的两个哥哥先后亡故,轮到他当太子。
头上拥有一位强势的父亲,而这个父亲又是皇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李亨早早患下隐疾,常常夜不能寐,半夜惊醒,就是现在常说的焦虑失眠症。
当他得知杨铣被召入宫,立刻召来两个宝贝又能干的儿子李俶和李倓,商量这件事。
李俶看父亲惶恐焦虑的神情,心有悲戚。哽咽道:“父亲大人不要惊慌,陛下召见杨铣入宫,肯定是为了杨贵妃之事。只要陛下召杨贵妃再入宫,东宫的危机自然随之解除。”
李倓忙随声附和道:“大哥说的有理。杨贵妃是住在杨铣家,而杨铣又是替广宁公主出气的人。陛下召他入宫,肯定是此事。何况杨贵妃被逐出宫,以前有过先例,孩儿相信这次依旧能平安度过。”
听完儿子们的话,李亨心里才有底。
片刻后,李亨轻叹一声道:“我这一生真是命运多舛,所幸有你们在我的身边,我这心里好受很多。”
李俶和李倓听到父亲的夸奖,相视一笑。
张良娣在旁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入宫服侍太子已经好些年,自韦妃离开后,她才得太子专宠。可是太子的两个最能力最强的儿子,却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太子的女儿中能力最出众的和政郡主,对她也是表面恭顺。
她也曾想有自己的儿子,可惜事与愿违,至今没有子嗣诞生。看到李俶和李倓,心里难免记恨。心说你们等着,日后定有你们好看。
得知杨铣入宫的消息后,杨钊和杨贵妃的三个姐姐无不弹冠相庆,都以为杨贵妃肯定能再回宫。
然而麟德殿内,君臣二人却不是在谈论事情,而是在下棋。
皇帝酷爱围棋,并且棋力很好。
杨铣没穿越前,在新时代的时候参加过围棋、跆拳道、画画、音乐、足球等培训班,唯独没去过书法培训班。杨铣的爸爸,看到杨铣的一笔烂字,很后悔没给杨铣报书法培训班。
君臣旗鼓相当,下的是你来我往。杨铣每次都是输棋,但皇帝每次只能赢三颗子。
“好,朕一直只知道杨卿勇冠三军,没想到棋也下的好。”
“陛下过誉了。”
“杨卿,朕听说你在虢国夫人府上,不顾姐弟情面,当众斩杀刁奴。卿当时是怎么想?”
“天家威仪,岂容冒犯。若不是顾念姐姐的情面,臣一定要把随行的刁奴都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哈哈哈,杨卿能这样做,忠臣也。朕复你的左龙武军将军之职,赐锦缎五十匹。”
杨铣忙跪下谢恩。
皇帝又命杨铣同他再下几盘棋,杨铣遵命。
皇帝就像现在人们常说有“棋瘾”的人,而且输不起的人。当他碰到像杨铣这种棋力高超又知情识趣的人,最是高兴。
杨铣再厉害到底不是神仙,有次差点玩脱手,令皇帝陷入苦思。皇帝下意识的看了眼鸟笼里的鸟儿,顿时抑郁寡欢。以前每当皇帝遇到下不过的人,贵妃就会召鸟儿过来搅局。
皇帝有些意兴阑珊,抛掉手中的棋子,命道:“不下啦,朕有些累了,杨卿跪安吧。”
杨铣忙跪拜,然后告退。
皇帝只恢复了杨铣的职务,却只字未提杨贵妃回宫的事情。令很多观望此事的人,大跌眼镜。
最大的获利者是李林甫,他一箭三雕,同时对付了三家,可谓计谋深远。但是当他的儿子李岫来向他道贺之时,李林甫却是叹息不已。
李岫不解问道:“父亲成功对付了太子和杨家,还压制了杨铣一家,为何闷闷不乐。”
李林甫道:“方才宫中来报,陛下恢复了杨铣的职务。这是一个信号,预示着不久之后,杨贵妃又会回宫。到那时,为父就要面临太子和杨家的报复。”
李岫听罢,惊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