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凤以为父亲断气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谁知，母亲来了个大喘气，紧接着说：“医生说他的肋骨断了三根，右边胳膊也折了，得赶紧做手术！”
这……
林海凤呆了呆，边擦眼角的泪，边在心里念：还好，还好，至少还留了一条命……
“镇卫生院没条件做手术，要找人送市医院！”母亲面有难色，不停地搓着干瘦的双手。“市里面我们没有熟人，这该怎么办？我记得你爷爷以前认识一个下放的知青，好像姓宋，在市里当干部，可是，已经好多年没联系了，我记不起他的名字……”
“阿妈，这么不靠谱的就别说了！”林海凤看出母亲在顾忌什么，立马问，“那个开三轮卡车的司机呢？人撞成这样，他不会不出钱吧？”
“那混蛋早跑了！”
林海凤心中一沉，首先浮起来的念头是报警，找监控。可一恍神，想到现在是八十年代，科技不发达，路上还没什么监控，司机要是存心逃走，没有知情人，比大海捞针还困难，瞬间感觉手脚都软了！
“呜呜……都怪我没用，当时人都吓傻了，光愣在那儿，不晓得去抓那个司机，就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溜了……呜呜……”母亲带着哭腔说，双手紧紧地捂着脸，非常自责。
林海凤望向她，发现弯曲的手指间还有血迹。
“妈，别伤心了！咱们先把爸送市医院去吧，钱，我们再想办法！大不了向亲戚凑一点，到时候还给他们。”
这时，林一龙也气喘吁吁地爬上来了，拖着袋子问：“阿爸呢？”
“在里面！”
他扔下菏焉，慌里慌张跑进病房看，见父亲曲着身子侧躺在床上，脸色腊黄发青，嘴唇紧闭，只剩下干哼哼，不禁吓到了！
“阿爸就这样没事吗？医生呢？”
“小声点！别吵到别人！”林海凤上前一步按住他，压低声，“阿妈已经让熟人去叫车了，等会儿就来！”她话音刚落，有人就急匆匆地冲进来，使劲地挥着手：“来了！来了！快点，把人抱下去，放车上。”
“好的好的！”许玉娇停止了哭，央求，“他表伯爷，帮忙搭把手！”
……
林海凤看大家手忙脚乱地把父亲抬下去，怕落下东西，将床上的小包拿走，又让弟弟拎化肥袋的日用品，自己紧跟下去帮忙。
院子里停了一辆破旧的拖拉机，蓝色的油漆剥落，看上去锈迹斑斑，就是后面铺了草席和棉被。父亲躺在上面，被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林海凤见状，差点爆了粗口。
可她知道这样简陋的条件下，能找辆车就不错了，没办法计较，于是，忍了忍，跟母亲一起爬上车，守在父亲旁边。
拖拉机咔咔，咔咔咔咔的发动起来，浓烟从弯曲的铁管冒出来。司机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抽着劣质烟。林海凤认得，他就是经常帮大伯母载化肥的那个。
“还有人没？开车了！”
“等等，我弟弟在后面！”林海凤看到他吃力地抱袋子出来，立刻扯着嗓子大喊，“阿龙，这边，这边！快爬上来！小心点，别碰到阿爸！”
去城里的道路不平，大部分是黄泥地，人跟着车跌跌撞撞，屁股都颠疼了。林海凤唯恐父亲伤上加伤，紧张地望着他：“阿爸，你忍忍啊，很快就到了！”
“哼哼呜哼……”他闭着眼睛，只能这样回应。
林一龙望着他，一直很担心，冷不丁问：“阿妈，阿爸会不会死啊？”
“别乱说！”林海凤喝止。
这话却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许玉娇的防线当场崩溃了，捂着脸痛哭流涕：“老天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难得他爹愿意跟我一起去赚钱了，又出这样的事！呜呜……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林一龙知道说错话了，恨不能打自己一巴掌。
“阿妈，别哭，别哭，阿爸一定会没事的，不要这样！”
“是啊，你现在伤心没用！等让医生看了情况再说！阿龙打小说话就没轻没重，不要理他！阿爸就是摔断了骨头，接回去就好了！”
许玉娇还是抽泣，只是不说话了。
到了市一人民医院，送急诊室，可是医生速度很慢，让他们先去挂号，缴费，办住院手续，还说这需要一大笔钱，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许玉娇梗咽着，红着眼睛央求：“医生，我家种地的，这不是还没开始收成么，能不能便宜点……”
“这不是菜市场，怎么能讨价还价呢！”那个医生扶了扶眼镜，嫌弃地瞪着他们一家子，“人命关天，你们自己想办法！”然后，便扭头走了。
许玉娇的眼眶又一次充满了泪水，摸遍了口袋才拿出一把零碎的钱，数了数，加在一起不到五十块。
“阿妈，我那儿还有十几块。”
“你那钱是生活费，拿来，你吃什么？”许玉娇皱着眉头，这时，那个送他们来的拖拉车司机说，“行了，我身上还有五十，是老板送货的钱，你们先拿着用。年底他跟我结帐，别忘了还给我。”
“谢谢你！”许玉娇感动了。
林海凤以前还挺讨厌这个人，此时，看他的眼睛都不对了。甚至觉得他尴尬笑的样子特别实诚，憨厚。
就靠这着几十块钱，他们挂了号，住了院。医生手做手术还需要好几百，这下可愁坏了整家人。许玉娇思来想去，甚至动了卖地的念头。
林海凤看着她这样，很心疼。
“看来，我们只能问小姨借了！”林一龙说。
“这次，她肯定不借了。我跟你爸合好，她死活不同意，还骂了我一顿，说我墙头草。要是我再向她借……”许玉娇为难地叹了口气。
“不试试怎么知道？”林一泷说。
林海凤觉得在生死面前，什么面子，自尊都见了鬼。此刻，如果小姨肯拿出钱来，让她做什么事都愿意。
外面，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哗拉，拥进一群人来，为首的正是林奶奶，后面分别是大伯，大伯母，还有其他几个亲戚。他们一下子将病床围成了墙，一个个抢着问东问西。
许玉娇将情况介绍了一下，他们都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叹惜老天不长眼。可是，当她一提到医药费不够想借钱，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赵永梅眼珠子转了转，第一个跳出来说：“阿平出了车祸，除了婆婆，就我们就最担。可惜，我大柱读书把家底都挖空了，现在别说几百的手术费了，就是几十块，我们也拿不出来！上一批的化肥，我们还欠着帐呢！”
她刚说完，另外一个婶婶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哭诉：“这人啊，真病不起。累死累活干一年，还不如病一场亏得快！我老公前几天脑瓜疼住院，拍片，吃药，检查……唉，也花了不少，家里真没钱了！”
“阿平最近帮我们家盖猪舍，按理说，我应该多出点钱，可是，我存的那点钱早买了砖和水泥，如果有钱，也不会求亲戚帮忙一起干，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
这帮亲戚，简直是够了！
平日里，有什么便宜抢着占，一旦出事，一个个避之不及，没心没肺！
林海凤越听心越冷，转身离开了病房。
医生说只要凑够两百，就可以签字动手术。可是，眼下这副光景，个个都是小气鬼，别说两百块，就是二十也很难借到。
不知不觉间，林海凤走到了医院门口，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陷入了深深的忧虑。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去哪我弄钱。她的同学之中，只有李丽娟和周敏比较有钱。可是，大家都是学生，就算有钱，能借到五块十块的就不错了！
林海凤低下头，咬了咬牙，暗想：就算一块也借。只要人数足够多，就能凑齐！于是，她立刻跑回病房，跟母亲说自己要回学校。
奶奶听了，很生气：“你阿爸这样了，你还净想着读书？没良心的！你也不想想是谁赚钱养你，供你读书？啊？”
“我走了！”林海凤懒得理她，转身飞似的逃了。
背后，奶奶还在那儿碎碎念：“生女儿有什么用？读书好有什么用？人心隔肚皮，整天就知道为自己谋划！”
***
从医院到学校，大约有一公里多。
林海凤一直跑呀跑呀，忽然肚子疼，她蹲下，双手紧紧地压着。可能是今天没吃饭，刚才跑得太剧烈又吃了风。
“不行啊，坚持一下！”心中有个声音跳出来。
她揉了一会儿，咬着牙站起来。
忽然，耳畔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林海凤！”
她一惊，猛地扭过头。
马路对面，站着个身材硕长的少年，瓜子脸，乌黑的碎短发，双手扶着一辆半旧不新的自行车，脸上挂着和煦灿烂的笑，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一边推着自行车过来，一边咧开嘴道：“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阿胜！”林海凤很意外。
“我听说你爸撞车了，赶紧过来看看。没想到走到一半碰到你，太巧了！”他说到这，脸色微微一沉，“呃，他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