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折了，要做手术！”林海凤揉了揉肚子，感觉好一点了，继续往前走，宋启胜追过来问“你现在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
林海凤看了一眼他的车后座，摇了摇头。
八十年代，风气还很保守，女孩子坐人家车后面，就等同于两人交往，让人家看见了会说闲话。她不想惹麻烦，也不好意思。可是，他还是跟着来，说学校离得远，他就是想帮忙，没别的意思。
林海凤实在走不动，勉强答应了。不过，要求快到学校就把自己放下。
宋启胜满口答应。
不远处的小巷口，伫立着一个峻拔的身影，正是张青峰。他本来想上前，却发现另一个男生凭空出现，便停住了。他很惊讶，林海凤居然跟那人认识，还半推半就的坐上了他的车后座。他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们消失，深邃的冰眸子透出一丝疑虑。
在他旁边是位中年妇女，穿着蓝色涤纶秋衫，剪着一头齐耳短发，长得慈眉善目。
“那个，就是你说的那位姑娘吧？”
张青峰：“……”
“不错不错，长得挺清秀的。”
“她叫林海凤。”
“名字也好听，什么时候把他带来，让我看一看。”
张青峰摇了摇头：“我们只是同学。”
“同学也可以带来玩嘛，大大方方的，我不是你爸，没那么迂腐。你只要把她带到我这里来就可以了！”
张青峰眯起眼睛，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
要到学校了，林海凤拉拉宋启胜的衣角，拘谨地道：“可以了！停下，快放我下来！”
宋启胜像没听见。
“喂，你听见了没有？停下！”她不禁急了。
“没事，我可以送你到大门口。”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林海凤看出他是故意的，不由得火了，大声道。“你再这样，我以后不理你了！”
“好啦好啦，逗你玩的。”
自行车速度一放慢，林海凤就跳了下来，冷冷的说了声“谢谢”，拔腿就跑。后面，他还在喊，“下次，我再来找你啊！”
下次？
林海凤心中冷哼一声：鬼才下次给你机会呢！
回到学校，林海凤到处借钱，同寝室的几个，除了张笑，全问了个遍，拿出最多的是周敏，抽出来就是十块，最少的是蔡小丹，勉强一块，还老大不愿意，林海凤都受了，千恩万谢。当然，最让她意外的是赵小琴，居然拿出了五十块，可是她家并不富裕。
林海凤当时都呆住了。
“别太感激，以身相许，不需要，我只要利息！”
“行！”
“别，我开玩笑的。”
林海凤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拿小本子记下账，又去找下一个。一圈之后，加上自己存的十五块，总共有八十七。
她很激动，塞了个冷馒头当晚饭，跟老师请了个假，又跑去医院。快到病房门口，她听到父母正在激烈地争论：
“我们现在这样，哪有钱供两个孩子读书？大丫头成绩是好，可是女娃，读的越好，最后还不是要嫁人？”
“她成绩那么好，不读可惜了！”
“可惜什么？儿子养好才是我们自己的！你要是让阿龙不读，村里人会笑话我们蠢，不让儿子读书，让女儿读！”
“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是心疼女儿，指望她以后出息，嫁个条件好一点的，别想我一样命苦！”
“怎么，你嫌弃我？觉得嫁我委屈了？”
“不是，不是……”
“你就是被你那妹妹给洗脑了，觉得自己多能，要不然我娶你，你早被你后妈打死了！”
……
父亲越说嗓门越大，林海凤实在听不下去了，立马闯进去。
“阿爸！阿妈！”
父亲声音戛然而止。
“阿凤，你怎么来啦？不是晚上你还要夜自修吗？”许玉娇抹了抹眼泪，迎过去。
“我请假了！”林海凤赶紧掏出钱，塞到她手里，“这是我借的钱，给阿爸治病！总共八十五，我留了两块吃饭。”
许玉娇一下子哭出声，扭头冲病床上的林正平说：“你看看，看看！女儿心里都是你，可是你却拿她当外人！你的良心呢？”
“胡说什么，自己女儿，我哪有当外人！”林正平不好意思了，争辩，“我那是说别人，我们家阿凤最懂事！”
林海凤又是心酸，又觉得可笑。
“阿妈，弟弟呢？”
“你奶奶带他回家了，明天读书，他成绩难得最近好了点，不能再耽误功课了！你奶奶还是心疼孙子的，会照顾他！”
“哦，那阿爸的手术费凑得怎么样了？”林海凤又问。
“加上你的，差不多了。”许玉娇小声说，“刚才你小姨来了，给了我二十。她这人嘴硬心软，说归说，还是不会见死不救，不像你爸这边的亲戚，一个个……唉！
父亲耳朵尖，听见了，不满的插嘴：“人家真有困难，我们不能强求！”
“这个时候，你还帮他们说话！”林海凤很生气，刚想说他一顿，被母亲阻止了，拉离了病房。在走廊尽头，母女俩肩并肩站着。
“你爸那性子是改不掉了，现在他是病人。让让他！”
林海凤气不过，纳闷地问“阿妈，你爱阿爸吗？”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许玉娇嗤笑，“我们都是媒人介绍，谈不上爱不爱，两个人既然选择一起搭伙过日子，就要相互包容！”
“你这已经是忍辱负重了！”
“别说那么严重，你爸是个好人！”
林海凤喉咙一堵，不说了。
有些好人实在太蠢，比坏人还可恶，她的父亲就是这种人，明明很可恨，偏偏又让人说不出他哪里坏！
母女俩都觉得这样做吃山空不是办法，一商量决定继续卖吃的，由林海凤到医院照顾爸父亲，母亲抽空去街上摆摊。到了晚上，母亲回医院照顾父亲，林海凤则回学校夜自修，好好读书。
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
父亲手术情况良好，再胳膊里加个钢板，医生建议回家休养三个月，再回来拆线。
出院时，那个拖拉车司机又来接。
林海凤很感激他的热心，知道他是单身，几年前老婆，孩子出车祸死了，很可怜，一口一个“张伯伯”叫的很甜。
“你们家阿凤真有礼貌！”他笑呵呵地道。
父母和行李都上了车，林海凤还要读书，没着跟去。这些天做小生意，她和母亲赚的钱都送医院了，还欠了一屁股账。她现在连回家车费都舍不得花。
“阿凤，我明天再上来！”许玉娇说。
林海凤摇了摇手：“好的！明天见！”看着拖拉机咔咔咔开走了，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可一想到还欠着七十块钱，便觉得好累！
这个时候，真希望自己能有法术，点石成金。
忽然，背后有人唤：“林海凤！”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个俊美少年，步履端详，竟然是陈建宇，不由得呆住，一段日子不见，他竟然变帅了，身上穿着蓝色军服，系着宽皮带，眉宇间还有几分英气。
“你怎么在这儿！”林海凤一脸嫌弃地问。
“干嘛这个表情？”他大方的道，“哈哈，我知道上次我妈做的过分了，都是一场误会，别往心里去！”
林海凤皱起眉头：“她没向我道歉！”
“让我来！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林海凤一口拒绝。
陈建宇装出受伤的样子，可怜巴巴地说：“我是真心赔罪，给我一个机会？”
“真的不用！”林海凤不想跟这种人纠缠，转身就走，可是，陈建宇像狗皮膏药似的贴过来，笑嘻嘻地说：“别这样！我一直很佩服你，没别的意思！”
林海凤冷冷的瞪着他，无法理解他的脸皮怎么那么厚，说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脱口而出，眼神还那么真诚。如果不是一起生活过三十年，她很难不上当！
“好吧，不过要下次，今天我真没时间！”
陈建宇笑了笑：“行！下次，别忘了！”
林海凤从医院出来，一路小跑到学校，这几天她医院学校来来回回，都当锻炼身体了。进去食堂，她只拿了饭盒，准备回寝室拌豆角吃，迎面差点撞上张青峰，羞得脸都快喷出血来。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我是故意的！”他语出惊人。
林海凤微微一怔。
“听人说，你爸住院了，你到处借钱，”他顿了顿，又问，“为什么不问问我？”
“我只是找了几个熟悉一点的同学。”
“你的意思，我们不够熟？”
林海凤不敢看他清澈明亮的眼睛，低下头支支吾吾：“谢谢你，我爸已经没事了，不需要你帮忙了，谢谢！”然后，落荒而逃。
张青峰望着她的背影，无语。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怕自己！
这时，赵小琴悄悄过来，小声说：“你的五十块，我已经给她了！你真不要我说实话，毕竟是那么一大笔钱……”
“不要说！”他依然坚持。
“好吧！好吧！我听你的！”赵小琴脸颊微微一红。